芳草搬新家的计划还没有实施,蓝心却打来电话,告之芳草她也要搬家了。要芳草去把寄存在她家的红木箱拿回来。
芳草本想将红木箱继续留在蓝心家,那无法忘怀的过往毕竟只是过往,远不如当下的生活重要,芳草再糊涂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但她犹豫思虑了许久、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将红木箱拿回来,不让一只破旧的木箱破坏了蓝心新家的祥和。
做出了这个决定后,芳草似乎豁然开朗。在去往蓝心家的路上,心情也不再抑郁,脚步也轻快多了。多年来压抑在自己内心里的不安好像就此消弭于无形。
她潜意识里就盼望着由今天开始远离那个约隐约现的人影,自己可以安生地回到平凡的生活中,不至于陷于矛盾纠缠而不可自拔之中。
她甚至还想回家时犒劳一下丈夫跃进,为他买一份卤猪蹄。
她知道,如果丈夫知道了红木箱的存在很可能会产生矛盾。丈夫这段时间为了筹措购房的首付也是不遗余力。尽管芳草心里明镜似的明白丈夫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但她还是愿意丈夫有这样的做派,至少说明丈夫也在为这个家为儿子子英的将来操劳。
她什么都可舍弃,但儿子的一切却是她必须维护周全的头等大事。一想到儿子,她又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死亡的人来。
他真的死了吗?她在心里千万次地问过自己,但最终她都无法给予自己一个他确实已经死去的结论。她期望他还活着,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亲切地注视着自己,笑着来握自己的手,给自己道歉,给自己一个长久而热烈的拥抱。“那时,我该是接受他的道歉呢还是置之不理,甚至给他狠狠的一通教训?”,她为自己没来由的臆想恼怒起自己来,低了头,加快了脚步。
到蓝心家的路程也就只剩下七、八分钟,在即将进入菜市场的入口时,她忽然怔住了,她看见一个瘦高个的青年与一个中年人携手往自己回家的相反方向走去,那瘦高个的青年太像自己的熟人崔可染了,而那中年人是谁呢?是他的老板吗?
芳草想追上去看看是不是崔可染,但一眨眼那瘦高个的青年拦下一辆的士消失在大街的茫茫人流中,只剩那个中年人还站在马路边缘看着青年离去。
虽然距离有点远,但芳草还是觉得那个中年人的身形是这样熟悉,当他转头看向自己方向的那一刹那,她几乎看清了他那双闪耀着火焰一样光芒的眼晴,还有他的清秀的脸庞。
她迫不急待大叫了一声:“晴川”,但声音却停留在咽喉处,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影汇入人流中,消失了。
她顺着人流追寻着,从菜市场的入口横过马路,沿着马路又前行了数百米,再往前就是滨湖市人民医院的住院大楼了,那个人却再无踪影。
芳草懊恼地停止了自己的脚步,使劲地揉着自己的双眼,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她摇了摇头,在心里否认了自己追寻的人儿会进入医院的想法,然后在马路上停住了脚步。
她深叹了口气,她为自己的无功而返而气恼。她仔细地回忆着刚才那个人影的一举一动,特别是他那双闪耀着火焰一样光芒的眼晴,还有他的清秀的脸庞,无法不让她与那个死去的灵魂联想到一起。
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的信息,一件接一件的蹊跷的事件,都一齐画片一样涌现在她的脑海,那些在心底里埋葬多年的片段被串联成一段段影像反复地在她的眼前放演,一个形象越发清晰。
她心底里那个沉睡了多年的灵魂就这样一点一点苏醒过来,或者说她心底里的那个魂灵从未消失只是随着岁月的推移而越发隐忍也越发强烈,如果直白地说,就是这个灵魂从未沉睡,而是一直在假寐,它无需唤醒。
到蓝心的家的时候,蓝心正指挥着搬家公司的几个职员在搬运纸箱。
“啊,蓝心,我来迟了”,芳草见到蓝心有些歉意。
“芳草,你来的正好,我本来打算把那样东西送到你家的,你现在来了就自己带回去算了”,蓝心拍了芳草的肩旁一下,诡异地笑了一声。
“我来帮你忙吧,蓝心,你说要我做什么?”,芳草不愿袖手旁观。
“什么也不要你做,家具什么的都不搬了,只是搬些被褥衣服,一些生活用品,搬家公司都帮忙打了包,咯,你看就是几个纸箱,很快就搬完了,家具家电你要要的话你就喊人来搬”
“我那个屁大的地方,搬回去放哪里”,芳草自嘲般地笑着回绝了。
“也是”蓝心赞同芳草的说法,“哪就不要搬了,你把家搬过来得了,我这套房子旧是旧点,再怎么也比你现在的房子好,一楼还带个小院子,怎么样?芳草”,蓝心也是神经大条,竟然忘记芳草告诉过她,芳草也要搬新家了。
芳草忽然记取楚楚关于囤房的话,现在突然天上掉了一个大馅饼,直直地砸在自己的头上,她一时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
芳草当即给楚楚打去电话,简单介绍了蓝心房子的情况,问楚楚要不要买下来。
“好呀,你去办吧,钱我明天打给你”,楚楚没有一点犹豫。
得到楚楚的同意,芳草转身就告诉蓝心,楚楚愿意购买的意思。
“也行,不过我还是愿意卖给你”,蓝心说。
“蓝心,你真好”,芳草抱着蓝心在蓝心的脸上夸张地亲了两口,继而狡黠地笑道:“我可没钱,白给可以不?”。
“美的你,你是我什么人?儿女亲家?想白捡,不成”,蓝心故意逗着芳草。
“子英不是你儿子吗?我俩谁跟谁呀,我可没钱,要钱先欠着”,芳草耍赖起来,人就是这样,当你身处什么样的生活环境你就会有什么样的智慧。
“好,我俩做笔交易,等我找到瑞瑞,你让子英做我女婿,我把房子白送给你,你舍得?”,蓝心继续逗着芳草。
“我舍得,跟着你这个局长大人,我家子英不比跟着我强?”
“好啦,芳草,别言不由衷,你不怕那个魂灵回来找你算账也怕你家那个现实魔王跟你较劲吧?我知道你难,芳草,房子卖给谁,你替我做主就好了。至于房子价钱也好说,想多给欢迎,现在没钱也没关系,等你发财了再给我,不过还是那句话,子英得抵押给我”
“好耶,好耶,我今天就把子英送你新房子里去,别到时反悔不认账哦”,芳草笑裂了嘴。
芳草与蓝心一边说着玩笑话,一边在旁边看着搬家公司的职员楼上楼下的忙碌,不一会家就算搬完了。
蓝心又回到屋里提了一口油漆斑驳的红木箱交给芳草:“物归原主”。
芳草接过蓝心手里的红色木箱,一时怔在那里。直到蓝心坐上搬家公司的车子走远了,她才缓缓地回家去。
回到家,芳草没敢直接就把红木箱提溜到自己卧室里去,她知道自己丈夫认识这口红木箱,就先寄存在对门的刘娭毑家。
她空着双手回到了家里。
“我的卤猪蹄呢?”,罗跃进压制着怒火不解地盯着芳草,他的不解是芳草对自己的要求从来是百依百顺,不像今天答应的卤猪蹄却没见踪影。
“啊?我等会给你买”,芳草小心地回应着丈夫。
“啊?”,罗跃进有些错愕地啊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
芳草也懒得搭理他,回自己卧室静坐了一会然后又出门去买卤猪蹄,而且主动地为跃进带回了一瓶白酒,对丈夫的服侍比往日更好更殷勤。
等到晚上丈夫跃进上床歇息了以后芳草才把红木箱提溜回自己的卧室。
再次打开这口红木箱,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八年了。岁月的巨轮刀片一样早把自己分割得满脸沧桑,伤痕累累。但再次要打开面前的红色木箱的时候,芳草的心里是说不出的无法言说的感情,忐忑、尴尬、期待、激动……,她真的无法说得清楚,她也不想去理清这乱麻一样的思绪。
几件旧衣服、发卡、手绘的结婚证都在,甚至是几本笔记本都还在,最底层是一张长约一尺、宽约三寸的硬纸片,上面以眉笔写着几个秀丽的大字:亡夫晴川之灵位。
芳草呆呆地看着揣在手里的灵牌,一时头脑一片空白,眼泪却不争气地一个劲地往外涌。
“晴川,你这死鬼,你可知道你已把我折磨了快十八年了,你真狠心哦,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让你缠绕我一生一世……”
“我就算还债,十八年了也还完了,你怎么就老是让我不得安生呢?”
……
芳草的思绪天马行空般的跳来跳去,一会儿回到自己豆蔻年纪的时候,自己情愫初开,一丝甜蜜充盈胸间;一会儿回到自己的大学年代与晴川相亲相爱的场景,是多么的温馨幸福;一会儿又回到大学即将毕业那至暗的半年岁月,钻心般的悲与痛捶打在着她的心脏,袭击着她的头脑,头与眼珠都欲裂开一般胀痛。而当思绪回到自己与丈夫成婚后的日子,芳草却开始撕扯起自己的头发,她最不愿回首的就是自己婚后的日子。“行尸走肉”,这是她对自己婚后日子的评价。她宁愿自己回到晴川死亡那暗无天日的日子,她也不愿面对现在的生活。
她把手中的灵牌端正了,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灵牌上自己用眉笔写下的字迹,她竟然想从胡思乱想的情绪中挣脱出来。
她的思绪又开始变得清晰,不再凌乱不堪。她仔仔细细地回忆着自己从认识晴川到现在的人生经历,其实真正属于他们的岁月也就是大学四年,最多加上高考前相识的半年多时间,在自己40年的人生历程中,这五年也就八分之一的分量,但为什么就这样无法抹去?
是爱还是恨?芳草不愿回答自己。
此刻她只想逃离自己与晴川的关系,让他远离自己的生活,自己才能有一刻的安宁。
但她越是这样想,一些细小的片段又从记忆的最深处蹦跳出来,在她的眼晴晃动,在她的脑海里翻腾。
泪眼模糊中,她仿佛看到晴川在给自己朗诵写给自己的情诗时的神态:
……,你的指尖揉碎了我/你的秀发窒息了我的呼吸/浮沉的呼吸/让我在你的一泓泪水里浮沉/你渐行渐远/你渐沉渐弱/你摇摇将坠/我的灵魂被你的凝眸卷进漩涡/无力自救/你终会由一朵雪花变成一滴泪水/藏在我的眼角/看潮起潮落/那时我该能知道你的欢喜与悲愁
……
她也仿佛看见在大学校园的病房里自己对晴川示爱而晴川不解风情差点把自己气哭的场景,她甚至记起了一句古诗“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晴川、芳草,你看千年前诗人就将我俩的姻缘联系在一起?
她被自己的醒悟吓了一跳,此刻,芳草那原本强烈的对晴川的思念、牵挂瞬间变成了委屈、失望甚至是恨意;一股被欺骗、被抛弃的绝望瞬间弥漫了她的胸间,她不管不顾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撕扯着木箱里的破旧衣服,撕扯着手边的被褥,甚至丢弃了晴川的灵位,然后压抑地抽泣起来。
整个夜晚,她就这样在呆坐着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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