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气氛异常紧张,武帝面色铁青,代大理寺卿的王鸣之跪在龙案前扣头,将崔鸿的调查结果上奏。
大太监下了阶梯取了奏表,诚惶诚恐地交给武帝。
武帝看罢狠狠砸在龙案上,朝堂之上文武群臣无补惊恐。
“胆大包天,简直胆大包天!严贵妃,好大的胆子!竟敢指使朝臣,陷害太子!来人!将那个毒妇给朕杖毙!”
此时,一匹快马从皇宫的偏门飞奔而出,直奔钺王府。
元钺正和严家派来的人商讨严岳舟以及其它各级严家官员被缉拿一事,他们希望元钺出手帮忙。
“严主事只是贪了钱?数额不大,罪不致死,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元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似乎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那些严家官员急了,连忙对元钺道:“殿下,我臣等往后愿与殿下同进退,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是,此事望殿下万万三思啊!”
元钺叹口气,道:“你们都退下吧,我自会跟舅舅商议。”
众官松了口气,道:“多谢殿下!“
“等等!”元钺把正欲退出去的官员又叫住,到:“这段时间,请诸位收敛一些,好自为之!”
“殿下教训的是!”
这群官员还没退干净呢,一匹快马直接冲进了王府,上头坐一个小内监,一直骑到了书房才下马,差点冲撞了各位大人。
“小安子!”李长生一下子就认出来,是严贵妃身边何公公的义子,跟着总管太监在御书房做事的。
“有,有急事禀报钺王殿下!”
李长生不敢怠慢,赶紧把他请进去。“快请!”
元钺看着手里一碟子严家官员被抓的情报,匆匆扫了一眼,直接丢进茶炉下面了,虽说他还在安安静静地喝茶,可握着茶杯的指关节却隐约泛着白。
“殿下!”小安子进来就跪下了。
“大事不好了!何公公让小的来禀报殿下,贵妃娘娘要被陛下杖毙!”
元钺一下子站了起来,脸上也是有了一丝惶恐,他握拳极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问道:“怎么回事?”
小内监道:“崔太傅……崔太傅在狱中承认,梁军大印乃是他受严贵妃指使伪造想要陷害太子,连牢里的张束也改口,说护送那两个刺杀沛王殿下玄甲军的家人的禁军,也是受严贵妃指使,想要栽赃太子殿下!”
小内监讲完话没听到有啥动静,斗胆抬起头来,看了元钺一眼,就见元钺像个雕塑一般浑身紧绷着端坐塌上,然后只听“砰!”地一声,他手里的杯子应声而碎,滚烫的茶水流过他被茶杯刺破的手掌,他却巍然不动,紧闭双唇,面色惨白。
房中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只有文嫣见状想要上前查看一下元钺的手,可被极其沉重的氛围震住了,没敢轻举妄动,良久,元钺突然深吸一口气,然后长长地吐出来,语调低沉,却没有惊慌,对小安子说:“多谢公公!李长生,送公公回宫。”
小安子叹口气,也没让李长生送,直接上马又快速赶回宫中。
元钺用伤手撑着桌案站起来,文嫣赶紧上前来,查看了一下伤势,跑出去取药,回来时,就见元钺已经脱了锦袍,穿着白棉布衣,披散了头发,朝着皇宫的方向,跪在院子中,背上一道鲜红的血印,在雪白的衣服上显得甚是扎眼。
陈十三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马鞭,发着抖。
元钺吼道:“十三,别怕,打!”
十三下跪道:“殿下!臣,臣不能!”
元钺回头道:“难道你让李长生来么?”
十三低头不语,李长生的功夫他是知道的,刚才李长生那一鞭子下去几乎快见了骨,李长生干不下去,直接出去了,这才换了他。
他颤抖着闭上眼,手刚举起来又颓然放下了,跪在地上磕头道:“殿下,一鞭子已经够狠了,这样就足够了吧?”
元钺回头决然地瞪着他,忽然看到门口端着烫伤药和金创药的文嫣,拿起被十三丢在地上的鞭子,指着文嫣:“你来?”
文嫣双手一颤,差点把药打掉,看到元钺背上已有的鞭痕也被吓到了。
“殿下……”
元钺苦笑着拿着鞭子,额头上满是汗珠,道:“文嫣,拜托了!”
陈十三如释重负,赶紧附和道:“文嫣姑娘,你力气小,你来!”
文嫣此时明白了元钺心思,她把手里的药往十三手里一塞,接过鞭子,咬咬牙,扬手“啪!”一声抽在元钺身上。
又是一条严红的印子,连衣服都破了,元钺居然只是低低地闷哼一身,十三上前给他拭汗,元钺道:“再来!”
文嫣看着从破掉的衣缝里瞧见那已经开了花的血肉,也有些下不去手了。元钺用手撑着地,回过头来,眼里噙着泪花,颤抖着道:“文嫣,拜托了!快点结束吧!”
文嫣见状差点也快哭了,点点头,问十三:“一共,要多少下?”
陈十三道:“十下!”
元钺摇摇头,道:“二……二十!”
“殿下!”
院子里几乎所有的下人一下都跪下了,只有文嫣点了点头,撇过脸去,咬着牙,扬手一下一下接一下地抽着元钺,二十下抽完,元钺已经满身是血地昏了过去。
文嫣打完,丢下鞭子,也不敢看元钺的样子,跑回自己的房间,躲在被子里哭,手还发着抖,耳侧似乎还有那鞭子打在他身上带血的湿哒哒的声响。可就算那么痛了,他竟然也还只是低低地闷哼而已,如此娇贵的天家皇子,到底是如何才能这么般能忍啊!
吴玄给元钺施了几针,将他弄醒,外面李长生已经准备好了进宫的马车。
元钺自宫门下车,跪着爬进宫去,一直跪行到大殿之下,涕泪俱下地大喊:“儿臣,元钺,愿替母受过!儿臣,元钺,愿替母受过!”
殿内的文物大臣一阵骚动,此时严贵妃已经被绑到内务司,查都没查,武帝直接下令杖毙,只是何公公给内务司塞了银子,一直让他们拖到元钺进宫还没行刑。
严贵妃在内务司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崔老贼明明是南梁的奸细!他污蔑本宫!他要害本宫!本宫要见陛下!带我去见陛下!”
可这些都没有用,武帝根本就没有要听她辩解的意思。
朝堂上,大太监李德喜看到元钺裸着上身浑身是血的样子也被吓到了,赶紧跑进去,朝武帝禀报。
“钺儿来了?让他进来!”武帝态度倒不似对严贵妃那般无情。
李公公为难地道:“陛下,恐怕……”
武帝皱眉:“怎么?”
李公公赶忙跪下,道:“陛下还是亲自出去看看吧!”
武帝领着大臣走出大殿,就见元钺披头散发,浑身是血地跪在殿前,一边哭一边还在拼命磕头,道:“儿臣元钺,愿替母受过!”
他额头也破了,膝盖也破了……武帝一瞧,下意识地别过头去,不想看到这血腥的场面。
元钺看到武帝终于出来,好像力气都被喊光了似的,哭着道:“儿臣,参见父皇。”
说完就晕了过去。
武帝大惊失色,顺手给了身边还在发愣的侍卫一个耳光,吼道:“还不去叫太医!”
元钺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武帝的寝宫里,武帝就床边,床下跪了一片内监宫女和太医。
见儿子醒了,武帝立刻关切地过来按住还想下床行礼的元钺,道:“钺儿!不必了!”
元钺看到武帝,眼圈一红,眼泪瞬间又如雨下,道:“父皇!难道父皇真的相信母妃会有能力指使崔太傅陷害太子么!”
武帝本来关切的目光瞬间又冷了下来,道:“没有么?”
元钺道:“儿臣,明白父皇的苦衷,已经带了朝中严家重臣家的账簿来。”
武帝眯了眯眼,道:“你想用严家人的命换你母妃的命?”
元钺低着头道:“他们是否有罪,就请让刑部的人去查吧。”
武帝哼了一声道:“钺儿,你那点心思和计量,别以为父皇不知道!“
元钺道:“儿臣不敢!儿臣,亦愿前往封地,无召,则永不回洛阳!”
这句话分量十足,一旁的李德喜是听明白了,心里未免不是一颤。元钺真真是明白得很,武帝所虑者,无非是兄弟相残,外戚威胁太子的地位。他对严贵妃如此绝情是因为贵妃娘娘已经触碰到了陛下的底线,他已经不能容她了。而元钺这句话,等于是表明自己无心争储,只要他去往封地,不再回洛阳,那些大臣连闹都闹不起来。
武帝沉吟一声,道:“钺儿,你真的愿意,现在就前往封地?”
元钺哭道:“只愿父皇,能饶恕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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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大牢中,崔尚提着饭盒来见老爹崔鸿。
崔鸿本有免死铁卷,不过他把铁卷给了儿子崔尚,请求武帝饶儿子一命,他自己但求一死。
崔尚被削去官职,大理寺卿由原来的副手王鸣之暂代。
“爹,儿子来看您了。”
崔尚给崔鸿倒了一杯酒。
崔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问:“太子,如何了?”
崔尚道:“太子很好,霖王和张束也被放了。”
崔鸿叹了口气道:“好啊!好得很,哈哈哈哈!”
“可是!”崔尚用衣袖掩面,轻轻地啜泣起来,道:“严贵妃只是被打入冷宫而已。”
崔鸿面色一瞬间沉下来,眸中怒色乍起:“怎会?”
崔尚用拳头狠狠砸在墙上,手关节都被他砸出了血,他恨恨道:“是元钺!元钺使了苦肉计,打了自己几鞭子,说是替母受过,又交了一大批严氏官员的罪证给陛下。现在还自请去封地,说是日后不得诏便不回京。如此一来,不仅严贵妃被保住,连严司马也丝毫没受牵连。爹,您这样用性命去搏……”
崔鸿仰天长叹一声,心何其痛!
良久,他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一字一句地对崔尚道:“你回去,转告太子殿下,此子,定不能留!”
崔尚惊恐万分:“父亲这是何意?”
崔鸿愤恨道:“元钺若留,日后必成大患!”
之后崔尚被武帝又召见了一次,他虽然被削了官,可却被皇帝派去变成了太子伴读,看样子武帝也是有心栽培崔尚,有了机会就委以重任的。
武帝道:“崔卿,节哀!朕准你在家为你父亲设牌位,偷偷祭奠就是。”
崔尚跪谢。
武帝又道:“还有一事,朕想问问崔卿你的意思。老七的封地,你以为,设在何处合适?”
崔鸿对此事其实早就有所交代,崔尚本来还想找人奏表武帝,没想到武帝竟然主动问起来,便道:“我们失而复得的琅琊半州,现在暂无长官管理,刚遭受战火,生灵涂炭,钺王殿下自小修习佛法,致仁致义,臣觉得,那半个琅琊州不失为一个不错的选择。”
武帝点点头,道:“不错,慕容卿也是如此建议。”
大家都是一个心思,琅琊州地处东南,冬季冷而潮湿,元钺的身体状况是众所周知的,他这样过去,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加上南边还有梁人,时刻觊觎着城池,日后开战也是在所难免,若是元钺能在战中侥幸不死,若可要是不住那琅琊半州,大概也是要以死谢罪的。
武帝何尝不知此中厉害,不过……元钺此次的弃车保帅、进退得宜缺让他看到了元钺身上隐约闪现的锋芒。元钺自小便有慧根,武帝亦是惜才之人。
死地,亦是机会。
如今的元钺,便是幼鹰折翼,凤凰涅槃。
严家如今是墙倒众人推,元钺回去后变开始发烧,昏睡了三天三夜。
文嫣在旁守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元钺终于是醒了。文嫣见他醒过来,烧也退下去,她一颗吊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他的睫毛微颤,缓缓掀起眼睑,一睁眼便瞧见了文嫣的小脸,一双又大又圆的杏眼又红又肿,她脸色发白,发鬓微乱,就那样趴在床沿边,深深地瞧着自己。这糟得不能再糟的境地之下,元钺竟觉得暖意从内心源源不断帝流淌出来,什么人间冷暖,这便是了。
此刻的他甚至脸勾起嘴角都觉得费力,但他依旧努力地抬起手,抚摸她的面颊,擦去她未干的泪珠。
他气若游丝地低语道:“嫣儿,别哭。”
文嫣点点头,朝他展开一个笑颜:“好,我不哭!”
一旁的李长生看着觉得心酸,可如今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清清嗓子,不适时宜地禀告了他家一件不太好的事情:“吴玄跑了。”
元钺闭了眼,静默了好一会,才十分平静地问李长生:“府里还有谁在?”
陈十三也在一旁,鼻子嗡嗡地,声音像是刚哭过,抢着答道:“大家都在呢!”
元钺转头看了一眼陈十三,笑道:“你也还在呢!”
陈十三跪下,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殿下的知遇之恩,十三没齿难忘。如何有能在殿下有难之时,离殿下而去?”
元钺又笑,他喘了一阵,才慢慢说道:“人都道……世态炎凉。哪有?”他又喘了一会,换了一副命令的口吻,缓缓道:“李长生。”
李长生跪下听令:“殿下。”
元钺道:“去,告诉账房,琅琊州不比洛阳,若是有想走的,就给他们银子,让他们自谋生路去吧。”
李长生道一声是,便出去了。
元钺又向十三道:“十三,你去取我的令牌,去一趟吏部。”
陈十三不解其意。
元钺道:“丁戎和严岳舟被抓了,刑部的空,你顶上。拿着令牌,去找吏部尚书,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推荐你。”
陈十三立刻跪下,道:“殿下!十三愿跟在殿下身边!”
元钺摆摆手,道:“我需要有人留在洛阳。”
陈十三皱眉道:“可是,现在严家墙倒众人推,刘尚书……”
元钺道:“你去吧。他会照办的。”
陈十三接过玉佩,想起元钺的手段,一向恩威并施,想必是那吏部尚书必然有什么把柄落在元钺手里,便不再多言,退去出按照元钺的话照办。
现在房中就剩文嫣跟元钺二人,元钺没看文嫣,默默叹了口气,道:“你去落梅坊吧。婉娘会照顾好你的。”
文嫣吸吸鼻子,道:“不要!我要跟着殿下!”
元钺无奈笑笑,道:“琅琊州现在是什么样子,你可能想象得出?”
文嫣道:“跟我没关系。文嫣只知道,殿下去哪儿,文嫣就去哪儿。”
元钺没吭声,只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合上眼,再次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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