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骗他为她除去碍眼的人,蒙骗他走到今天这一步,蒙骗他举起手中的刀,却再也放不下,甚至刀落的那一刻,还会伤到他自己,可孟卓檀也全然明白了——
从没了腿的那天起,他就已经注定是颗弃子了。
不管是父亲,还是姐姐。
最终都会弃他而去。
他被掷入绝望的深渊,也要在深渊中毁灭。
说不清那一刻心底到底是痛还是恨,或许只剩下全然的冰冷,孟卓檀只记得,自己要杀了面前这个人,让她卑微地跪在自己面前,再也无法发出一句嘲笑。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我杀了你!杀了你!”孟卓檀双眼赤红,声音嘶哑,隐隐还含着一丝不真切的哭腔。
他半滚半爬地追着宋瑜瑾连杀带砍,一开始宋瑜瑾躲避不及还被划到几刀,到了后来孟卓檀的攻击就毫无章法,只剩下纯粹的发泄。
孟卓檀看不清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但无论是谁对他而言都无所谓了,只是无意义地重复着“杀了你”这句话,像个疯子一样胡劈乱砍一通,最后力竭,倒在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睛里是全然的死寂与麻木。
两个手下已经解决了那些黑衣人,向他走来,其中一个人手起刀落,孟卓檀脖子一歪,没了声息,只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宋瑜瑾看着孟卓檀,只觉得他又可怜又可恨。
可怜他遭亲人耍弄,可恨他是非不分。
两个人很快解决了剩下的黑衣人,迅速地给宋瑜瑾松绑。
“我娘呢?”破漏的民舍不过方寸之地,一眼就能看到边,不见两人踪影,宋瑜瑾捂着还在流血的伤口,心高高地悬了起来。
孟卓檀发起疯来不顾一切,谢瑛容的安全能有保证吗?
“夫人放心,我们马上去找。”
刚才有人带着昏迷的谢瑛容和听夏走了,他们担心宋瑜瑾的安全不敢离开这里,但方向还是记住了的。
宋瑜瑾放不下心来,顾不得身上的伤要跟着一起去找。
好在孟卓檀那两个手下全然没有遮掩的意思,一路上足迹分外明显,宋瑜瑾才追到一半,就看到两个人往回走,身边已经没有了谢瑛容和听夏的身影,想起孟卓檀说过的话,宋瑜瑾如坠冰窟。
那两个黑衣人也没想到宋瑜瑾会逃出来,怔了一下,然后朝着宋瑜瑾扬起了刀子,宋瑜瑾这边留下一人护着她,另一人不费什么力就解决了两人,就在他想要割断活着那一个的喉咙时,被宋瑜瑾叫住了。
“我娘呢?她们在哪里?”
那人被折断手脚,出气多进气少,断断续续道:“丢下……去……了……”
宋瑜瑾脸色大变,顺着着两人返回的方向找去,却只看到乱石边上一堆凌乱的绳子。
“娘!听夏!”宋瑜瑾眼泪滚了下来,瘫坐在地上,从没有一刻像这样绝望过。
“小姐……”听夏有气无力的声音从下面传了过来。
宋瑜瑾扑到崖边上,顿时转悲为喜。
京郊地势平坦,没有什么崇山峻岭,所以谢瑛容掉下来的这个悬崖竖直往下一段距离以后就是一个陡坡,在凸起的石块下面,还顺着山坡长出了一棵树。
听夏在半路上就醒了过来,她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不敢轻举妄动,只好一路装晕,直到悬崖边上,突然被解开了绳子扔下去,毫无办法的她只能抱住谢瑛容一起滚了下来,最后又借着这棵攀地树卡住了身体,才勉强支撑住。
幸运的是那两个黑衣人把人扔了以后拍拍手就走了,根本没有多看一眼,也就没有发现下面的不对,不幸的是谢瑛容一直昏迷不醒,又在落崖的时候磕到了额头,血流不止。
飕飕的冷风无情地刮着,寒意直接穿透衣服,连手指都开始僵硬起来,听夏用袖子捂着谢瑛容的额头,差点要哭出声来。
就在听夏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时候,上面飘下来熟悉的声音,听夏连忙喊了起来,就看到宋瑜瑾的脸从崖边冒了出来。
“听夏,你没事吧,我娘怎么了?”
看到两人都平安,宋瑜瑾总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连忙让身边的两人帮忙救人。
“夫人受伤了,你快救她上去,我没什么大碍。”
先前用来绑人的绳子都被切断了,打个结接在一起就能用,宋瑜瑾的两个帮手中的一个把绳子系在腰上,动作敏捷地攀附着岩壁,落到听夏身边,背起谢瑛容把她绑在身上又往上爬,另一个拉着绳子,帮他把人接上来,然后又用同样的方法把听夏带了上来。
“先回家。”虽然谢瑛容的伤口已经凝固,但宋瑜瑾担心她出事,归心似箭。
拉着绳子的人背起谢瑛容,才往回走了一小段就顿住了。
“怎么不走了?”宋瑜瑾问。
“有人来了,是孟家的人。”
远远的,孟清露面色惶急带着孟丞相和一群人直奔林中小屋。
宋瑜瑾心如沉铁,那里面有孟卓檀的尸体,被孟丞相看见了,绝对还要掀起更大的风浪。
孟清露真是一环扣一环,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我们换个方向走。回头你们把方明珠的事捅到她那里去。”几个人匆匆改换方向,转瞬消失在山林中。
片刻之后,一声悲啸震彻山野。
清早的时候,孟清露和孟丞相说孟卓檀有点不对劲,调了几个家卫就走了,孟丞相怕他想不开,连早朝也没去上,匆匆忙忙寻找而来,在郊外像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半天,才找到这里,没想到却让他看到了心神具裂的一幕。
孟丞相看着躺在地上的冰冷尸体,如遭雷击,明明不过咫尺,他却不敢迈出那一步。
他的孩子,他最疼爱的小五,怎么就无声无息地躺在这里了呢?
“小五!”孟清露扑到在孟卓檀身边,颤着手捧起他的脸:“小五,姐姐来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
失了温度的脸上,只有一双瞪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似乎真的在看着她一样,孟清露心头一颤,划过一丝惊惧,又很快化作悲怆,痛哭起来。
“是谁杀了我儿,是谁杀了我儿!”孟丞相悲痛交加,抱起孟卓檀,为他合上眼睛,“爹一定为你报仇,让那些伤害你的人不得好死!”
孟清露含泪看了一眼:“爹,你一定要为小五报仇,不能让他白白受罪。”
孟丞相心如刀绞:“管家,给我彻查到底是谁干的!”
平州城外,五百羽林卫尽数驻扎,知府柳远安毕恭毕敬地带着一群人迎接,双方稍作寒暄,柳远安提出要为曹雄和太子接风洗尘。曹雄却走向人群里一个灰扑扑的人影。
接连几天的赶路让所有人都显得风尘仆仆,尤其是一路只能靠双腿的羽林卫,像落满了灰的陶佣。
沈独面带惊色看着面前面色冷峻的曹雄,甚至在他向前走来的时候,往后退了两步。
曹雄身后的副将嘲笑:“沈家的后人就这点出息,还来平什么乱,不如回家去抱着被子睡大觉吧!”
沈独脸色青青白白,却不敢回嘴,甚至在曹雄的磅礴气势下露出怯色。
曹雄也没想到沈独居然会变成这种胆小如鼠的模样,虽然面无表情,却生出了一丝厌恶,一挥手,站出来二十个卫兵。
“既然你为先锋,就该做好分内之事,给你三天的时间,查清平州周围百里有多少人沦为叛党,实力如何,若做不到,军法处置,今天……算第一天。”说完,冷冷看了沈独一眼,随着柳远安入城而去。
太子赵明义站在原地没有动,柳远安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他是三皇子的人,自然不会把这个无能的太子放在眼里,更何况这还是来查案的,只叫他更加忌惮。
赵明义走到沈独身边,递出一块玉牌:“我这次出来带的人不多,但总归也是能用的。”
曹雄的羽林卫一个都没有留给沈独,那二十个卫兵还是柳远安从平州的驻军里挑出来的,一个个老弱病残,根本帮不上忙,更别说方圆百里那么大,沈独人生地不熟怎么查探得完,而且今天已经过了大半,曹雄把今天算上,就算没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曹雄的故意刁难。
但曹雄是皇帝的亲信,只听皇帝一人调遣,就算是赵明义也无法差遣,所以只好把自己的侍卫借给沈独,以助他一臂之力。
“太子厚爱,沈独不敢支使您的亲卫。”沈独脸上谦卑,心里到真是对这个一直庸名在外的太子刮目相看了。
他独自前往平州查案,肯定会被当地的蛀虫盯上,说是危机四伏也不为过,曹雄也没有帮他的意思,他居然还要把身边不多的侍卫借出来,也不知道是真的敦厚仁善还是另有打算。
“如果你担心他们不听你调遣,我会叮嘱他们的。”看沈独不接,赵明义急道:“你是沈将军唯一的血脉了,要是出了事,沈家才是真正的绝户了,我不会害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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