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迁在《史记》中描绘了四个伟大而又另类的母亲形象,这些母亲虽然没有留下姓名,有的甚至只留下一句话,但她们却用另一种方式展示了母亲对儿子那份无私而又伟大的爱,所以历史才会永远不朽地记住了她们。
一、吴起麾下一位不知名的士卒的母亲
起之为将,与士卒最下者同衣食。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卒母闻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将,军自吮其疽,何哭为?”母曰:“非然也。往年吴公吮其父,其父战不旋踵,遂死於敌。吴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史记·孙子吴起列传》)
吴起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卑鄙小人”。为了做官,吴起竟然“母丧不临”、甚至“杀妻求将”,在最初效力的几个国家都没得到重用。后来魏文侯因吴起善于用兵,廉洁公平,而且爱兵如子,与士兵同甘共苦,能得到士卒的拥护,就任命他为西河的守将,抗拒秦国和韩国,后来任西河郡守。这一时期,吴起军队中有一名士兵身上生出了恶性脓疮,痛苦难耐。吴起知道后,竟然亲自趴在士兵毒疮上为他吸脓。儿子得到吴起将军的“亲切关怀”,却没有让母亲有一丝一毫的高兴,反而让她痛哭不已。一个连自己的母亲去世都可以不回去奔丧的人,一个连自己的结发妻子都可以杀的人,为什么就能够替士兵吮吸脓疮呢?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老公,因为也曾受到过吴起的这种“亲切关怀”,而变得异常勇猛,不怕牺牲,不久便死在征讨敌军的战斗中。
在这位母亲的眼中,吴起将军吸的是儿子的脓血,要的却是儿子的性命。她用哭声和眼泪表达了她的无可奈何,表达了对吴起复杂的感情。如果这位母亲知道吴起早年的经历,可能她的哭泣会更加悲哀。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吴起就是一个冷血的魔鬼,他是个狂热的官本位主义者,他心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如何跻身公卿。他所做的一切都在为自己的这一目的服务,拒绝为母亲料理丧事,杀妻求将,为士兵吮吸脓血,都是吴起为自己的公卿梦想所付出的努力。士兵的母亲看透了其中的把戏,看透了吴起的险恶用心,她因此预见到了儿子悲惨的未来。一将功成脓血干,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是一位悲情的母亲,无奈的母亲,目光敏锐的母亲。
二、赵括的母亲
赵括自少时学兵法,言兵事,以天下莫能当。尝与其父奢言兵事,奢不能难,然不谓善。括母问奢其故,奢曰:“兵,死地也,而括易言之。使赵不将括即已,若必将之,破赵军者必括也。”及括将行,其母上书言於王曰:“括不可使将。”王曰:“何以?”对曰:“始妾事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饮而进食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大王及宗室所赏赐者尽以予军吏士大夫,受命之日,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军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藏於家,而日视便利田宅可买者买之。王以为何如其父?父子异心,原王勿遣。”王曰:“母置之,吾已决矣。”括母因曰:“王终遣之,即有如不称,妾得无随坐乎?”王许诺。……。赵王亦以括母先言,竟不诛也。(《史记·廉颇蔺相如列传》)
赵括是战国时期赵国的将领,其父为赵国名将马服君赵奢。赵括年幼时在其父赵奢的影响下熟读兵书、能言善辩,却无实战经验。赵孝成王六年(前260),赵国中了秦国的反间计,准备用赵括代替廉颇为将。儿子要当赵国的将军,赵括的母亲吓了一大跳,她心里很清楚儿子那点“纸上谈兵”的本事。儿子为将,不但会葬送了自己的小命,也会给赵国带来难以想象的灾难。她立场坚定、旗帜鲜明地坚决反对国王的这项任命,甚至到了赵括将要起程的时候,还在孜孜不倦地上书反对。赵王质问赵母其中的原因,赵母分析了赵括父子二人的心地不同,境界不同,最终的结果也一定不会相同,因此希望赵王不要派他领兵。赵王说:“这是军国大事,无需你过多操心。我意已决,无可更改!”话已至此,赵括的母亲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既然您一定要派他领兵,如果他有不称职的情况,我只请求免受株连。”
显然,被逼无奈的赵母说的这些话有些出格和过火,但这些包含着强烈的赌气因素的语言,充分说明了她的绝望和无助。
赵括上任后便改守为攻,在长平(今山西高平西北)主动引兵出击,被秦军包围。期间曾组织多次突围,但均不成功。在被围46天后,赵括在突围时被秦军射杀,40余万赵兵只得投降,后被秦将白起全部坑杀。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长平之战。
因为有言在先,赵括的母亲最终没因儿子的惨败而被株连。母亲的先见之明虽然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却没有保住儿子的性命。从这一点上说,赵母无疑是失败的。但是,与赵括的母亲相比,赵王用人不当,并且不听劝谏,当然更是失败的。赵母的失败使她失去了儿子,赵王的失败使赵国几乎亡国灭种。
三、陈婴的母亲
陈婴者,故东阳令史,居县中,素信谨,称为长者。东阳少年杀其令,相聚数千人,欲置长,无适用,乃请陈婴。婴谢不能,遂彊立婴为长,县中从者得二万人。少年欲立婴便为王,异军苍头特起。陈婴母谓婴曰:“自我为汝家妇,未尝闻汝先古之有贵者。今暴得大名,不祥。不如有所属,事成犹得封侯,事败易以亡,非世所指名也。”婴乃不敢为王。谓其军吏曰:“项氏世世将家,有名於楚。今欲举大事,将非其人,不可。我倚名族,亡秦必矣。”於是众从其言,以兵属项梁。(《史记·项羽本纪第七》)
陈婴愿是东阳县令手下的普通工作人员,为人诚实谨慎,在当地有较好的口碑。秦末农民起义后,东阳县的年轻人也跃跃欲试,他们聚众杀死县令,公推老实的陈婴担任他们的首领,几天之间,前来参加革命的人数就达到了两万。为了将革命推向新阶段,他们决定立陈婴为王。王位的诱惑不是哪个男人都可以抵挡得住的,陈婴当然心中一阵窃喜。
关键时刻,还是母亲清醒,她对儿子说:“我到你们陈家,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你们陈家历代有显贵之人,你一夜之间暴得大名,不是好事!依我看,就凭你的那几下子,还不如率众去找一个可以依靠的大树。这样,革命成功了就可以弄个大官当当;即使革命失败了,因为你不为外人瞩目,也就容易逃脱。”于是,陈婴听了母亲的教诲,率众投奔了项梁,后来又投奔了刘邦。不出母亲所料,革命成功后,陈婴被封为堂邑侯。这一切都与陈婴母亲对当前今后形势的正确判断,和对自己儿子本事的了如指掌分不开的。这是一位有着长远战略眼光的伟大的母亲。
四、张汤的母亲
张汤是西汉时期一位非常有名的酷吏,年轻时喜法律,曾任长安吏、内史掾和茂陵尉,后补侍御史。因为治陈皇后、淮南、衡山二王谋反之事,得到了汉武帝刘彻的赏识,先后晋升为太中大夫、廷尉、御史大夫,与赵禹编定《越宫律》、《朝律》等法律著作。张汤用法主张严峻,常以春秋之义加以掩饰,以皇帝意旨为治狱准绳。曾助武帝推行盐铁专卖、告缗算缉,打击富商,剪除豪强,颇受武帝宠信,多行丞相事,权势远在丞相之上。元鼎二年(前115),因为御史中丞李文及丞相长史朱买臣的构陷,被强令自杀。
张汤虽然自杀,但生前毕竟担任过高级别的领导职务,为了张汤的体面,他的兄弟和儿子仍想举全家之力厚葬张汤,同时也想借此告慰张汤屈死的冤魂。张汤的母亲却力排众议,言辞坚决地说:“张汤是天子的大臣,遭受恶言诬告而死,我们为何要厚葬呢?”因此,曾经位列三公的张汤,死后就如同一个草芥百姓一样,被一辆破破烂烂的牛车拉到了古陌荒阡。据说,张汤的遗体躺在一个薄薄的棺材里,棺材之外连个外椁都没有。
张汤的母亲以这种另类方式来表达内心的怨恨,向社会发出了无声的抗议。汉武帝知道后,感慨地说:“非此母不能生此子!”张汤身后的凄凉感动了汉武帝,他穷究此案,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于是砍下了诬告张汤的三个长史的脑袋。汉武帝为了安慰张汤的在天之灵,就不断提拔他的儿子张安世。从此,张安世步步高升,到汉宣帝时期被封为富平侯,尊贵无比。随着张安世地位的提高,班固在撰写《汉书》的时候,就将张汤由《酷吏列传》中抽出,张汤总算翻了身。而这一切无疑都和张汤母亲当年的重大决定有直接关系。正是因为张母坚持薄葬张汤,张汤的冤情才得以为皇帝所瞩目,张家才赢得了最后的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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