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渊能想到此处,全是拜车把式所赐。车把式再三强调自己是个“信守承诺”之人。
龙渊虽为考古研究员,但其他学科,诸如犯罪心理学、社会学等也多有涉猎,多少懂得一些。
车把式这种心理是典型的变态心理。而越是变态之人,内心往往越是脆弱。他们要么曾经受过巨大的心理创伤,要么经受过异常沉重的打击。总之,他们丧心病狂,尽做伤天害理之事。而最终,他们内心的负罪感也会越来越沉重,日积月累,他们就越是想从一些既得的“小事”上寻求救赎,借以消除自己的罪孽。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丧心病狂的罪犯,现实中确是一幅老好人面孔的根本原因所在。
好人面孔就是罪犯们的自我救赎。做好事就是他们自我救赎的借口。
“信守承诺”就是车把式寻求自我救赎的借口。
他明知道自己最终必杀龙渊、苏凝霜二人,而不可能放走其中任何一个。否则他的罪行就有可能败露,等待他的就是牢狱之灾,甚至是生死判决!但他又必须给自己找一个合理的借口,那就是,是龙渊他们不信守承诺。
这也正是他处处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而将所有罪责都推到龙渊他们身上的根本初衷所在。
他已经在潜意识里不着痕迹地完成这一切,这一点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当然,如此变态之人,直接攻其心也是极其危险的。
因为结局只有两种,一是被一举击垮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二是被彻底激怒。
很遗憾,这一次龙渊赌错了。
车把式既然能连杀十多人,心理防线自然不可能如此不堪一击。
换句话说,他已经丧心病狂到甘之如醴的地步。他已经完全丧失自我,满眼皆敌。
既然是敌人,就必须死!而且是不守承诺的敌人,就更该死!
龙渊的所有努力全都付诸东流,因为车把式根本没听。
他只是道,“看来你是不打算信守承诺了?你竟视‘承诺’为‘狗屁’?!”
龙渊只差没抓狂了。这都是什么人啊,油盐不进。
但是,接下来,更加糟心的事情发生了。车把式已经向龙渊走了过来。
“我平生最恨不守承诺之人,你受死吧。”
车把式边走边扭动马鞭的尾部,从中抽出一把三尺软剑来。
软剑几经抖落,霎时紧绷如弦,嗡嗡响着,如同蜂鸣。
“你说过饶我性命,是你说话不算话!”
龙渊据理力争,已经感觉到了软剑身上散发出的逼人寒气。
同时身体向后靠近车厢,紧紧贴住,双手同时死命抓住车厢两边的柱子,妄图以死相抵,能挡一阵是一阵。
“你也说我是歹人,跟歹人讲理,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车把式的软剑已经如游蛇出洞,直逼龙渊咽喉。
龙渊直道,“是我疯了,竟信了你的邪。”
同时心中万般不甘,嘶吼道,“对不起了,苏凝霜!永别了,操蛋的世界!若有来世,我定要捅破这天,捣碎这地,让整个世界都匍匐在我脚下!让一切罪恶都在我面前低头!让一切不公平都在我眼前止步……”
最后,龙渊闭上了眼睛。他听见身后,苏凝霜撕心裂肺的呐喊,“不要~~~!”
下一刻,剑已到喉间,剑尖已经抵着喉结。
死亡是什么感觉?
痛苦?
悲伤?
无助?
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虚无?
即便什么都没有,死前利剑刺破肌肤的疼痛总该有吧?
可是,也没有!
这就奇了怪了。
闭着的眼睛缓慢睁开,看见的依然是皎洁的月光、惶惶的莽林、和杂草丛生的马路……
一切依旧。车把式、软剑、挂着蓝布帘子的马车、凤冠霞帔的苏凝霜,以及苏凝霜腮边滚动的泪痕……
可是,车把式为何一脸惊恐?
苏凝霜又为何一脸不可思议?
最重要,也最奇怪的是,车把式那一剑为何没继续刺下去?
很快,龙渊知道原因了。
因为有人替他挡住了车把式的剑。
更准确地说,是一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替他捏住了车把式的剑。
它就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有着人的脑袋,七窍和神情,却又有着虚无缥缈、如同淡薄烟雾的身体。
它的身体甚至没有具体的形状,只是像一团云雾一般时刻变换着,虚实无间,时有时无。
见到这么个奇怪的家伙挡住自己的剑,车把式当然要惊骇莫名,他只差没当场吓尿了。
苏凝霜不可思议,是因为从身后根本看不见什么,只能大致看见有一个“人”样的东西挡在龙渊于车把式之间。
至于剑刺没刺中龙渊,苏凝霜不得而知。但她就是好奇,这里明明荒无人烟,这“人”又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倘若此刻,她看见这“人”的身体,一定会立刻吓晕过去。
龙渊就更加奇怪了,心想这是个什么怪物?
难道是大熵特有的异兽?
没人告诉他大熵有异兽啊。
即便有异兽,它也没有理由突然出现帮自己吧。
非亲非故也就罢了,关键还跨越种族、跨越时空了。
三人都恍惚间,怪物却突然开口说话了,而且出口就是三人都能懂的人类语言。
它此刻面朝龙渊,背靠车把式,突然硬生生转过头去,身体却纹丝不动,对车把式开口道,“你不能杀他。”
车把式握剑的手一颤,心扑通通的,只差没从嗓子里蹦出来了,颤抖道,“你是人是鬼?”
车把式之所以有此一问,可不是因为周围方圆十里之内都空无一人,而这家伙未免长得也太像厉鬼了。
怪物咧嘴一笑,道,“你猜?”
不笑还好,一笑,怪物便露出一嘴钢针般的獠牙,嘴巴更是张得老大,直接从鼻子前拉扯到后脑勺去了。
车把式这下直接尿裤子了。
软剑“咣当”一声掉落。
之后便是一声惨绝人寰的嚎叫,“鬼呀——”
苏凝霜被突如其来嚎叫声吓得一哆嗦,紧接着便看见车把式直挺挺向后倒去,眼泪随之便“哗哗”地落了下来。
她倒不是害怕,而是高兴,喜极而泣,因为她看到倒下的人不是龙渊,而是车把式。
她现在就一个念头,不管是谁救了龙渊,她都要感激他一辈子,不够就三辈子,五辈子。
抢出车厢,苏凝霜顿时向救命恩人看去,她太想看清那张可爱至极的脸了。
她太想知道救命恩人究竟长得是何模样。
吓晕车把式,怪物回头,面向龙渊,收起钢牙,闭上大嘴,刚好与苏凝霜撞个正脸相对。
但当真正看清眼前“人”的模样,苏凝霜先是惊骇,继而是好奇,再然后,便是震惊,瞠目结舌。
苏凝霜心想,“但是,好吧,我刚才是不是提到‘可爱’这个词?对不起,我收回。”
这个家伙真的跟“可爱”这个词沾不上半点关系。不光沾不上,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是,无端的,苏凝霜就是觉得它长得很亲切,很~~可爱。
是的,最终,苏凝霜还是觉得它可爱。
但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可爱,而是那种亦正亦邪、带着满肚子坏水儿的那种可爱!
苏凝霜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这种情绪其实叫做“爱屋及乌”。
圆圆的、可以扭转一百八十度的大脑袋,外加一个虚无缥缈的身躯——
它确实长得很惊悚,很吓人,于一般人都是惊吓,但就因为它救了龙渊,所以苏凝霜反而觉得它可爱至极。
而且不接受任何反驳!
久久凝望怪物,苏凝霜怎么都看不够,如同看着一个绝世宝贝,继而破涕为笑。
龙渊此刻也定定看着怪物,却不知所以,如坠梦幻。
他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真的,他是不是在做梦。
他想不通怪物为何救他。
他更想不通,怪物为何能如此轻易打败车把式,仅用两根手指!
车把式声称有武道傍身,修为至少踏足人间道通幽镜界。
之前,怪物的确只用两根指头夹住了车把式的软剑,让剑进退不得。
而且,它貌似也只有两根指头,圆圆的、胖胖的,虚无缥缈的两根指头。
“你是谁?”龙渊目瞪口呆,问怪物。
“对啊,你是谁?长得还,挺可爱。”苏凝霜也问怪物。
她有想去摸摸怪物头发的冲动,如果它有头发的话。(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念头?)
“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的良心就不会疼么?你可看清楚了,我有头发吗?别以为你长得漂亮,我就不会鄙视你。”
怪物一嘟嘴,一斜眼,对苏凝霜表示出极端的鄙视,圆滚滚的大脑袋更是十分不屑地歪向一边。
不过,它又很快转过头来,难以置信道,“你刚才是不是在奉承我?”
“它夸我漂亮耶。”苏凝霜对龙渊洋洋自得道。
她仿佛有“选择性视听”,可以专捡喜欢听的听,不喜欢听的就当耳边风了。
“女人啊,这就是女人!”怪物摆出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拈须而叹。
只是可惜,它也没有胡须。这样,它那副倚老卖老的样子就更加的令人忍俊不禁。
鄙视完苏凝霜,看龙渊还一副如梦初醒的懵懂样子,怪物这才一改乖张跋扈之形态,竟弯腰——如果它虚无缥缈的“腰”能算作腰的话,毕恭毕敬对龙渊行之一礼道,“主人,我是骨骨呀!骨骨救驾来迟,还请恕罪!”
“姑姑?什么姑姑?还小龙女呢!有这么随便的名字吗?再说我们认识吗?我怎么就成你主人了?还有,‘救驾’这个词可不能乱用。”
龙渊更懵了,连珠炮一般问出一对问题。
怪物瘪嘴,委屈道,“主人,你怎么连骨骨是谁都不知道了。骨骨就是骨骨呀。骨骨一直在主人身体里沉睡,直到主人有危险,骨骨才会现身出来,救主人于危难之间。保护主人是骨骨的天职,主人是骨骨的最爱啦。骨骨和主人相亲相爱,是幸福的一家人呀。刚才骨骨只是一时酣睡过头,所以才救驾来迟的,主人莫要生骨骨的气……”
“哎呀我去,你背贯口(一种相声表现形式)呢?什么姑姑咕咕的,我头都大了。”
龙渊一听就觉得不对,这也太荒诞了,这个怪里怪气的家伙怎么可能一直在自己身体里沉睡?
关键是,它说得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刚才不就是它于危难之际出现,救了自己吗?
否则自己早一命呜呼了。
更加惊悚的是,这么大个家伙在自己身体里沉睡,怎么一点感觉没有?
再者,它从何而来?
又是何时进入自己身体的?
自己又是怎么成为它的主人的?
它又沉睡在自己身体何处?
貌似,这个自称“姑姑”的家伙还很厉害,自己却是一点都不厉害,这就很诡异了。
“对呀,什么姑姑咕咕的,我们真的听不懂耶。”苏凝霜也同样一句没听明白。
“你们欺负人,不跟你们玩了,我睡觉去了。”怪物貌似生气了,说完话直接消失。
对,就是直接在龙渊和苏凝霜眼前消失,就像一团空气融入空气,就好像它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山风呼啸,夜枭呜咽,好惊悚的感觉!
苏凝霜直接吓傻了,愣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好半天过去才鼓足勇气,扯着龙渊的衣袖小心问他,“你告诉我,刚才不是幻觉。”
龙渊同样也吓得不轻,他可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坚定的唯物主义论者,要说他见鬼了,打死他也不信。
但刚才那个怪物究竟是个什么鬼?就算一切都是幻想,倒在地上、已经晕厥过去的车把式又算怎么回事儿?
“应该,不是幻觉吧?”龙渊一时间也吃不准,只能磕磕巴巴道。
“它说它叫姑姑,姑姑应该就是它的名字。”苏凝霜恍惚道。
“这个我知道,我只是不明白它为何称我为主人。它还说它沉睡在我体内,可是,这也太惊悚了!”龙渊同样恍惚道。
“而且按它说的,我和它好像早就认识,我却一点印象没有,这不见鬼了吗?现在,你要不受累看看,看能不能看出来它在我身体哪里?你仔细看看,全身上下都找找,看能不能找到它?”龙渊说着真扭动身子让苏凝霜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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