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护自然明白,于是让城门卫退下先回去休息,就不用在这里傻陪着了。
城门卫默默退到一边,并未离开,崔护也懒得问,不过内心还是颇为自豪。
金科是他治下的兵,仁厚待人、严以治兵是自己一贯的风格。看来罗修、金科也将这个原则贯彻得不错。至少,到目前为止,所有城门卫没有一个愿意回去休息的。这股子众志成城的铆劲儿着实让崔护受用。
不过天气清寒却是真的,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崔护这待遇,要裘有裘,要貂有貂。
雪渐渐大了起来,崔护对罗修道,“架火,架大火,让大伙儿都取取暖。”
“得了。”罗修立刻喊城门卫安排。“来几人,架大火,大家一起舒舒服服地等。”
城门卫一时间抱柴的抱柴,搬火油的搬火油,架火的架火,点火的点火,不消片刻功夫,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就点了起来。众人于是围着篝火谈笑风生,只等金科那边“凯旋”归来了。
然而,随之天色渐亮,天气放晴,金科他们还是迟迟未归。
篝火燃烧的依然熊熊,只是火苗在天光的衬托之下不再鲜艳。
“天亮了。”崔护双手互搓着说。
“是啊,天亮了。”罗修知道,一天一夜过去,崔护将军又开始着急了,于是接着道,“说不定他们……”
话未说完,通往灵山的官道上顷刻闪现出一两匹铁骑,紧接着便是三五匹、八九匹铁骑闪电一般,自雪白带灰的莽林深处连连跳出,直接映入罗修及崔护望眼欲穿的视野。
“他们回来了,他们回来啦!”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句。
果真是金科他们回来了,一连十多骑快马喷着白色的烟雾一路狂奔,马蹄捣起积雪,四下乱飞。
崔护,罗修立刻身影一花,已经迎了上去。
然而,下一刻,他们失望了。
金科他们是回来了,但要找的人还是不见踪影。
“人呢?”崔护问金科。
金科翻身下马,惶惶回道,“回大人话,属下率领人一直追到风雷城,但还是没找到您要找的人。”
崔护道,“你的人告诉我太初九去了灵山,这条官道是通往灵山的必经之路,风雷城晚上城门关闭,他只能在路上,难道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金科如实道,“属下搜遍沿途客栈旅馆,连农舍都没放过,只要是人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还是没找到。”
崔护道,“那真是见了鬼了!”
金科的话罗修听进去了,于是问,“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你确定该搜的地方都搜过了,万无一失?”
金科道,“武极二圣要找的人,属下即便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怠慢半点,的确该找过的地方都仔细找过了。”
罗修奇怪道,“此去灵山风雷城没有小道,就官道一条路,再说昨夜那么晚,风雷城城门早关了,他们也只能在中途歇脚。但据我所知,这中间客栈旅馆并不多,农户更是寥寥无几,找个人绝对不难。难道他们真能上天入地?”
崔护道,“人能上天入地我信,马车呢?你上一个我看看!”
金科疑惑道,“奇怪的是属下追了一路,就连马车也硬是没看见一辆。属下明明记得他是乘马车出城的,而且那辆马车罗修罗大人刚好也见过。”
罗修惊愕道,“马车,哪辆马车?”
金科道,“您昨晚来时问属下的那辆。”
罗修霎时眼睛睁得老大道,“啥?那你当时怎么没拦住他?!”
金科头顶开始冒汗,道“当时,当时,车里出来一个新娘子,属下心想二圣要找的是翩翩少年一人……”
崔护道,“等等,这里面怎么还有新娘子的事儿?”
金科道,“画中少年昨天娶了城西苏家的闺女,然后一起出了城,当时乘着一辆马车,盘查时又是新娘子先出来回的话,属下当时就疏忽了。”
崔护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即使有新娘子,有马车,岂不更显眼?金科身为白虎门守正,做事向来严谨,他虽未亲眼,但也有所耳闻。特征如此明显的几个人,只要金科不瞎,不知情不报,绝对不可能找不到。
但金科不瞎,更没有知情不报的理由。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难道少年神通广大,竟真的上天入地了不成?
崔护不禁想到两位恩师当时脸上喜不自禁的窃喜神情。
愚鹤及星云恩师同时要找的人,愚鹤恩师还声称要主动收为关门弟子……
“或许问题真没出在你们身上。”崔护想了半晌,最终道。
金科霎时意外道,“大人您的意思是?”
崔护冷静道,“既然是两位恩师争相要找的人,自然不可能是凡夫俗子,肯定还是有些道行的。如此,他是不是有可能早注意到有人在满世界找他,所以自己藏起来啦?”
金科疑惑道,“他明明知道武极二圣在满世界找他,怎么可能还自己藏起来,要是我……”
崔护道,“问题出就出在他不知道是谁在找他,找他又是为何,是吉还是凶。”
罗修想了想,觉得极有这种可能,立刻道,“将军说得在理,武极二圣要找的人,肯定不是寻常之辈。他肯定发现有人找他,所以刻意避开大家的视线,自己躲起来了。”
崔护继续道,“如果是他主动藏起来,再要找,肯定就是万难了。”
金科也想不出别的可能,只能问道,“那接下来属下该怎么办?”
崔护问,“你确定他是要去灵山?”
金科答,“当时赶车的车把式的确是这样说的。”
崔护点头道,“只要我们知道他去哪儿,这事儿就好办。”
罗修问,“我们接下来去灵山风雷城找?”
崔护道,“灵山就风雷城一座城池,虽然极大,但是云门宗的宗族之地,找个人还是不难。这样,罗右使,你即刻亲自去一趟风雷城,传我的话,让风雷城巡城使叶展代我搜寻整个风雷城,争取在两日之内找到太初九。现在就去,带上足够多的画像。”
罗修接过崔护递过去的缰绳翻身上马道,“属下这就动身。”
一边又对金科道,“我手头画像有限,不够用。你现在就去巡城司画像室即墨处取画像,所有的都取过来。我紧行一步,你随后以最快的速度跟上!跟不上就直接去风雷城巡城衙门报道。”
说完策马扬鞭,已然远去,完全不顾及金科的回话。
“属下这就去巡城司取画。”金科请示崔护道。
崔护道,“快去快回。白虎门今日自动轮值到下一班。”
金科随即也绝尘而去。
“换班了,都散了吧,回去休息。”崔护对奔波了整晚的城门卫道。
“遵命。”看再无事情可做,所有城门卫只能领命各自家去。
凝望灵山方向,白雪皑皑,远山灰影,崔护禁不住深叹一口气,“已是一天一夜过去,叶展,你可千万别再让我失望了,拜托!”
——
灵山,风雷城,云门宗。
大雪初停,云蒸霞蔚,整个灵山远远看去一片银装素裹,洁净如新。
一清二白、黑白分明的宗族殿堂、亭台、及剑阁等建筑,更是像一颗颗方形的棋子,星罗棋布在阳光灿烂的天地棋盘之上。整座风雷城错落有致,层次分明,恍然如画。
宗族祠堂,叶无名白发幡然,仙风道骨,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端坐剑阁之内。他虽已是七十高龄,却绝对不用杵拐杖。所以他手中擎天而立的并不是拐杖,而是一柄剑。一柄此世只有他才配佩戴的绝世宝剑——无名剑。
无名剑,剑“无名”,剑长九尺九寸,刃宽七寸。剑如其主,亦是无名。
然而也正是因为剑无名,主亦无名,所以剑反而更加有名,主也更加有名。
无名剑不过是把普通的铁剑,只是比寻常剑长太多,也宽太多。
但剑如草木,放在平常人手中不过是草木,但到了强者手中,便可以草木皆兵,成为杀人利器。
无名剑便是常人手中的草木,叶无名手中的杀人利器。
普天之下,泱泱大熵,单若论剑,没人能在叶无名手下走过三招。
剑本身很厉害吗?
很显然不是。
剑只是普通的剑。
叶无名却绝对不是普通人。
大熵有武极九圣,是为大熵武道最强者,修为问鼎大熵最高境界。其中四名武道修为踏足星空道通幽境,离畅游星空之巅峰镜只差一步之遥。分别是国师玄冥,三公之沐三清、星落海、叶无名。余下五名修为与前四只差半步,同为星空道凝神镜强者,是为圣儒亭愚鹤、凤凰楼洛星云、神梦陵玄雾白、极寒宫屠隆、五行斋金通圣。
星空道强者可凝聚浩瀚无际星空之力以为己用,捣碎星空、毁天灭地不在话下。
叶无名在九圣之中排名第四,是以武道修为论,剑术却是第一。
所以世人又尊称为“剑圣”“剑痴”或“武痴”,只因为他痴迷武道和剑道,无法自拔,一生都与剑形影不离。
偌大的宗祠祠堂中除了叶无名,还密密麻麻站满了三百武人。
这些武人全都披甲戴胄、铁甲森然,神情肃穆如同雕塑,身体如同垂直的标枪戳在当地纹丝不动。
如果说叶无名是云门宗的宗主、大熵的三公之首,太常寺的主持、玄德殿的带刀武相,权柄熏天。
金陵卫就是大熵的傲骨、脊梁,足以撑起大熵的整片天空。
云门宗坐拥金陵卫三万,以“帝丘守护”身份看护天玺城千年,全是精兵强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这宗祠中的三百武人,便是金陵卫之中的精英,强者中的强者,高手中的高手。
金陵卫一百人一骑,十骑一营,十营一军,三万人便是三军。三百武人便是三百骑骠骑卫。
此刻三百骠骑卫屏气凝神,与叶无名相对无言,气氛异常压抑,却不知道是发生了何事。
叶无名身边站着一名身着锦衣、器宇轩昂、腰佩宝剑的少年。
此少年玉树临风、眉眼璀璨,同样亦是无言无语,只是拿炙热的目光一一扫过三百骠骑卫,满怀炙热情绪。
好半晌过去,叶无名终是巨剑一顿,摇头叹息道,“诸位的心意我叶某人明白,也心领了。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大家都走吧。一年一度的省亲日不说,我不能阻止你们回家尽孝。再者,此次劫难只是我云门宗宗族的劫难,与大家毫无干系。即便你们想帮,也帮不了,只能徒增伤亡。云门宗此次惹的是圣怒。你们比我更加清楚,圣怒之下,势必尸骨如山、血流成河,谁也挡不住。我不能,你们更不能。”
“我等誓与云门宗共存亡!”
“我等誓与云门宗共存亡!”
“我等誓与云门宗共存亡!”
宗祠内突然和声震天。
“挡不住,挡不住的!”叶无名痛心疾首道,“你们又何必自掘坟墓?”
众将再次山呼海啸,呐喊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但求一死!但求一死!但求一死……”
叶无名眼含星芒道,“你们尚且都上有老,下有小,我叶无名万不能如此绝情,你们都走,都走,这是军令!”
叶无名身边的少年姓叶,单名一个“辰”字,取自星辰大海之意。是叶无名的长子,云门宗的长子长孙。
叶辰也顷刻动容道,“诸位的情,云门宗今日算是承下了,将来定当涌泉相报。但父亲说得对,你们就算留下,也只是徒增百十具尸体罢了,丝毫不能阻挡玄冥的步伐。此次他毕竟是带着圣家族的意志而来,谁也挡不住。都请回去吧,你们的老婆孩子都还在家翘首以盼,等待你们平安归去呢。”
叶无名也道,“辰儿说得极好,我云门宗不能耽误了你们与家人团聚的日子,还无辜断送你们的性命,让你们的老婆孩子成为孤儿寡母。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我叶某人做不到,云门宗更加做不到!叶某人心意已绝,诸位无需多言,都各自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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