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他不来了,天这么黑,宫里的路一定不好走,他一定不来了。
安茹意站起身,拿起了宫灯,想了想,又放回桌上,转身回到殿内,让欲言又止的桃红到偏殿消息,自己一个人躺在了躺椅上,望着飘雪苑大殿的房梁。
错落有致,精雕细刻,匠人在房顶留着凤纹,这座宫殿的寓意就变得十分暧昧。
就像宋子安,他的态度也暧昧。
再度一叹,安茹意闭上眼,眼泪忽然从两颊流出……
“别哭。”
安茹意猛地睁眼,看向了门口,那声音的来源一脸晦暗,衣襟散开,披星戴月似的寒冷,嘴唇也泛着白色,头发也有些散乱。
安茹意忽然怔住了。
少年天子避开她的眼睛,沉默片刻,又对上了,而后有些迟疑地走了过来,侧坐在躺椅边上。
居高临下时,她就看见了宋子安颈侧留下的齿印。
气氛很沉,宋子安不知从哪里开口,想了许久,就将起了一个故事,“有个少年,很小,很可爱,从小在父母宠爱之下长大。”
安茹意手指渐紧,静静听了下去。
“少年的父亲是武馆的教头,底下有几名手下,”宋子安一手搭在躺椅边上,慢慢闭上眼,“父亲被人挑衅,一怒之下,与人打了起来,敌人退了,他也重伤,没多久就去世了,母亲深爱父亲,也随他去了。”
“少年一个人守着父母的灵堂,几名手下帮他打理后事,代管武馆。后来少年想要亲自打理武馆,他们却将武馆霸占在手中,典当里面的桌椅,搜刮其中的珍藏,将其它忠心的手下杀的杀、赶得赶。”
“少年无力反抗,只能在旁边看着父亲打下的基业被他们偷走、典当,看着父亲的手下被杀害、驱赶,还要和他们装笑脸,因为敌人还在虎视眈眈,而他也没有能力去对付敌人。”
安茹意眉间微蹙,目光却始终平静,平静地听着这个早就被她看出来的故事。
听宋子安道:“他默默积蓄力量,想要反抗,最终在父亲结拜兄弟的帮助下,想出了办法。挑拨离间,声东击西……让他们内斗,消耗彼此。”
“少年遇到一个女孩,是那几个争权夺利的手下中的一个所生嫡女,她很惊艳,目光总是充满了悲伤,好像受了很重很重的伤害,少年对她一见钟情,爱上了她。可是少爷被仇恨蒙了心,固执得不去相信。”
宋子安忽然笑了一笑,抬头看着安茹意,“可是女孩太好了,她美丽大方,聪明优雅,她就是及时雨,总能让他在失控的时候恢复正常,并且傻傻地付出自己的一切来赌少年的爱。”
安茹意一咬嘴唇,眼睛没来由的一热,宋子安摇摇头,拂过她的唇角,“……少年终于慢慢反应过来,他爱上了少女,并且一发不可收拾,害怕少女真的那么傻,真的把自己一切都放弃了。”
“少年利用了她,”宋子安闭上眼睛,“虽然少年后悔了,但是没办法,事已成定局,少年只能尽力去保护她,将一切都告诉她,想问问她,还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走这条路。”
“因为少年也不确定这条路能不能走到尽头,而这条路上荆棘重重,总会有各种无奈的选择,少年的立场让他不得不像一只被风雨侵蚀的鸟儿一样东躲西藏……但是少年发誓,他最终一定会回到少女的怀中。”
宋子安再不说话了,也没有睁眼看安茹意的表情,万一……她的表情是冰冷的,怎么办?
突然,一只发凉的手蒙上了他的眼睛,几缕头发掉进了他的衣襟里,一滴眼泪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那你告诉我……”安茹意哽咽了一下,“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迟了,你知不知道外面很冷?烛火都熄了……少女差点以为你要错过,差点又要体会到被放弃的绝望了……”
宋子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安茹意察觉到自己手心被他的睫毛轻轻扫了几下,宋子安沉默许久,才又开口,“我……好像被人下了药。”
安茹意沉默了很久,淡淡道:“谁?”
宋子安无奈,“除了冷玥,还能有谁?”
安茹意“哦”了声,目光扫过他颈间的齿痕,目光一深,微微眯了眯眼睛,食指指腹轻轻扫过他的下巴,又问:“这……也是冷玥留的?”
宋子安偏了下头,抓住她的手指,扯了下嘴角,放纵的坐姿蓦然透出点危险,“哼,这是你的好妹妹,大家闺秀,他倒是敢做。”
殿中再次一冷,安茹意再问:“所以,我等了这么久,都是因为她在轻薄你?而你无力反抗?”
“……”宋子安额上青筋直跳,“茹意,你这样的说法实在是挑战身为男人的尊严。”
外面的天不知在何时亮了起来,春中艳色将明,一束乱金晨曦穿透琉璃窗,射入内中,刚好照在躺椅上。
仰坐的人被按着双眼,修长的腿半躬着,单手靠在躺椅上,穿着明黄龙袍的颀长男子长发勾在躺椅上,剑眉入鬓,薄唇微扬,下巴却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温润。
而按住他的人,玉指青葱点在他的脖子上,藕臂雪颈微垂,侧坐的身子无声打直,雪青宫装如凤尾散开,大红披帛逶迤在地,姣好的侧脸被黑发盖住一般,云鬓配步摇,清冷目光缓缓睁开。
而后,她松开手,离开了躺椅,连带着带走了宋子安眼帘的温暖。
刺目的晨曦让他眯了下眼睛,不甚清楚地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人,她的背影有些模糊,晨光熹微,让她落在门上的手竟然有些透明。
宋子安语气略带着微不可查的忐忑,“茹意?你……还在生气吗?”
安茹意侧头,步摇闪出一点灵光,那雪白的脸颊也似蒙上氤氲仙气。
宋子安撑着躺椅正要起身,门口的人忽然向前迈出一步,前来伺候的桃红柳绿不知看到了什么,愣在当场。
“娘、娘娘?”
安茹意深吸口气,忽地一个大步往前走去,其声正如昨日之琵琶,似银瓶乍崩、铁骑突出,带着她从地狱里挣扎而出的修罗杀气。
十几年的嚣张跋扈,不过是压抑了几个月,便真的以为她柔弱可欺了?
安茹意眼神发狠,目光冰冷,“桃红柳绿!把人都给本宫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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