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观很是清幽,也很高。
数百台阶如天梯般从天而降,青山万重中,只有这一点香火最为偏僻,一下马车,安茹意便不由得顿了顿。
重峦叠嶂,依山傍水,青葱油绿,草长莺飞,极为豁达又美丽的景色,令人心旷神怡。
宋子安长长地吸了口气,轻笑道:“这样的地方,倒是的确适合隐居。”
谢恒抬头看看那好似高不可攀的阶梯,皱眉道:“老爷,夫人,不如你们在下面等等,我去将人带下来吧,这阶梯太高了。”
“不怕,”安茹意道,“来了来了,就当锻炼身体,把人叫下来,不也显得很没有诚意?”
宋子安笑了笑,仰头看着耸入碧蓝天空的云梯,不以为意道:“这是西晋的国土,岂有我登不上的阶梯?走吧!”
谢恒笑了,正要抬步,却又看见身后两个人,“老爷,那他们呢?”
宋子安往前走了几步,闻言转头看着越古与六子,两个人正眼巴巴地盯着他们,淤青的脸上透出几许期待,他想了想,道:“你们若还有力气,自可跟上。”
越古连忙点头,“我可以!”
六子扯扯他的袖子,“少爷,但是我走不动了。”
谢恒对其中一个暗卫扬了下下巴,“下面有人守着马车,你就跟他们留在一起,别乱走。”
六子欲言又止,越古却按按他的手,快步跟上了宋子安。他们已经开始攀登阶梯了,两旁葱郁的绿树重重往上,暗卫前后护着他们,越古只能挤在后面。
安茹意还从没登过这么高的阶梯,凑近一看,不免容易想到“高不可攀”这个词,可再想起那张戏弄她的符纸,心里涌起的便只有浓浓的征服欲。
区区台阶,也想让她退缩?做梦!
先前的数十阶梯,两人都还算是如履平地,不过走得慢些罢了。再往上走,过百台阶,便有些不适了,尤其回头看向后面,还隐隐有些发寒。
从下往上看不觉得,从上往下看,这阶梯委实有点陡峭了,只怕上来容易,下去反倒还更令人胆战心惊些。
走过小半个时辰,宋子安暂时在台阶上停住,让安茹意休息片刻,目光一转,却正好俯视大好河山。心中或有积郁,似乎也在这一刻烟消。
“从这里看得到飘雪苑吗?”安茹意笑道:“京城似乎都变小了。”
宋子安莞尔,“当然看得见,为夫的眼神一向很好,娘子要不要我给你指出来?”
安茹意失笑,伸手戳了下他的额头,站起来道:“行了,我是个眼神差一等的,别说飘雪苑,也懒得费着物料力气,走吧,就快到了。”
“这就走吗?你可以多坐一会,”宋子安道,“还有一半的路程。”
“没关系,”安茹意抬头看着山顶,目光中充满了坚定,“就快到了,不过就这点路程,若是就能将我难住,那我何必来此?”
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松鼠穿过树丫,两边长满青苔的白木偶尔会传来松鼠与金丝猴的叫声,快走到道观的时候,两人的额头上都冒出了热汗,身后的越古早就累得气喘吁吁,脸色发红。
甲一在山顶上等待多时,道观周围,早就有暗卫的人在驻守,却都没想到宋子安与安茹意会亲自到这里来,皆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行礼。
“属下见过皇上,贵妃娘娘!”
高大的男人跪了一地,谢恒一丝不苟地站在贵人身边,几乎是爬上来的越古还倒在地上抱怨这山道绵长,这会却一时愣住了,不知自己是否也该跪下行礼。
不等他想清楚,宋子安已道:“免礼,平身吧。人可还在里面?”
甲一道:“回禀皇上,观主凌风正在打坐,可要让人出来迎接?”
“不,不必,朕自己去。”
宋子安沉沉地盯着这小小的云华观,那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门静静打开,当中可见一个插着香烛的炉鼎,香火缭绕中,一个苍老的青灰色背影正盘膝坐在堂中。
三清祖师的塑像已经褪了些许颜色,但那三线雕的眼睛却依旧如观八方,无论从哪里看过去,他似乎都在看着自己。
唯独凌风道长不曾看着他们。
宋子安也没有动怒,他就好像一个普通的西晋子民,走进了一个平凡普通的道观,平静的端详着一切,走了一圈,最后才将目光放在了中间闭目的道长凌风身上。
“道观年代已久,何不翻修?”宋子安问。
凌风道长好似才从睡梦中惊醒,须发皆白的脸动了动,才弓着身体站了起来,眯着眼睛打量着身后两个人,而后笑了起来,“哦,贵人哪。”
安茹意万万没想到戏弄自己的道长竟然是这副模样,他就像从棺材里扒拉出来的涅槃老人,身上的皮肤如一层耷拉的面皮,佝偻的身子直到他们胸口。
但是,并不可怕。
那双眼睛仿佛灌注了世界上最温柔的光芒,充满了慈爱,叫人只看一眼,便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所有戒备,想要将心里所有的委屈都告诉他。
宋子安也察觉到了这份温柔,却反而更加戒备,“你知道我是谁?”
“你是人,”凌风道长的声音就像一把千年古筝弹出来的泛音,缓慢拉长,带着几分催眠意味,“老道认识很多人,老道现在想认识她。”
凌风道长将目光投向了安茹意。
安茹意顿时一惊,“你是故意将符纸给我的?!”
凌风道长但笑不语,他走到两人面前,将那灰白的拂尘往肩上一搭,而后抬起手,道:“孩子,扶我一把。”
安茹意皱了皱眉,对上那双眼睛,却没有丝毫的拒绝之心,伸手扶了上去,宋子安若有所思地跟在他们身后,续道:“你知道我们的来意。”
凌风道长笑着点头,回头看看宋子安,苍老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带点玩味的笑,“你跟你父亲长得可不怎么像,更像小云儿,他们已经好多年没来看过我了。”
宋子安脚步一定,波澜不惊的脸上骤然漾其波涛,“你知道母后的小名?”
安茹意吃惊地看着凌风道长,凌风道长却长叹,“孩子,你的乳名,还是贫道给你取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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