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套恒在殿外等了许久，听着殿中的责骂声持续了一个时辰，粗略算了算，大臣被扣去的俸禄应该是一笔不小的财产了。
早朝一散，被骂得灰头土脸的人争先恐后地快步走了出来，十分无奈。
贵妃发怒，天子冒火，却是朝臣遭殃，他们却是有苦诉向何处？简直比窦娥还要冤好不好？
洛凌脸色最苦，倒不是他被骂得最凶，事实上，他几乎没怎么被骂，因将吏部之事打理妥当，他是唯一一个得了褒奖的人了。
虽然这个褒奖的表达方式是：洛凌你……嗯。
“怎么的？”薛套恒好笑地看着他，“莫非是没被骂得狗血淋头，觉得自己不合群了？”
洛凌哭笑不得，摇头无奈，“不是，我只是想着雪姐的事，心中烦闷，还有明日就要回来的丁尚，一想起他，就是又气又无奈啊。”
薛套恒挑眉，秦利殇在旁失笑道：“方才蔡公耍猾，看圣上不耐烦了，便提出要让丁尚入督察院，圣上听他长篇大论听得心烦，直接说了两个字‘随你’。”
“那是圣上慧眼识人！”蔡公大笑着从后面走出来，对着三人行了行礼，又道：“三位大人好啊，哎哟，洛尚书，方才真是失礼了啊，本官本来只是想借调丁尚过来帮个忙，没想皇恩浩荡……咳，那蔡某就不客气啦。”
洛凌嘴角一抽，“蔡大人还真是好不客气啊。”
“本官不能抗旨不尊嘛，”蔡公摸了下鼻子，忽然看见旁边愁眉苦脸经过的丰归，顿时乐了，“哎哟丰大人，咱俩一起走啊！晚上请你喝杯小酒如何？”
丰归一看他嘚瑟的模样，再看薛套恒与秦放那看好戏的模样，以及洛凌满脸怨色，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别人都被骂得不敢说话，你倒还乘机利用起皇上了，当心皇上回头反应过来，又扣你俸禄！”
“噫，这罪名大咯，说不得、说不得咯，哈哈哈……”
秦利殇忍笑忍得辛苦，薛套恒倒是依旧笑容淡淡，似乎无论是大事小事，他的笑容永远都只保持在这个弧度。
洛凌年纪比他们小，见两人看自己笑话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幽怨地看着他们，正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了秦恭舒的声音。
“禀报皇上！安员外找到了！”
安员外找到了，被人抬回了京城，就在下朝的时候，在文武百官面前。
宋子安的脚步才刚到太和殿，还未坐下，就急匆匆地赶向了宣政殿外，与他同时出现在宫殿外，还有安茹意。
安茹意早就叫人在前面注意打听笑意，几乎秦恭舒的消息一到，她就大步迈出了房门，再度入秋，她还带了披风，那瘦弱的身体却怎么也掩藏不住。
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道路，白布盖着的身影蓦地闯入了她的眼中，安茹意的脚忽地软了一下，桃红柳绿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她却又自己站稳了。
宋子安几乎以为她会当场昏死过去，但她却站得极温，就连表情都不曾出现丝毫的波动。
不，她根本就没有表情。
安茹意慢慢在担架边跪了下去，双手颤了一下，猛地将白布掀开，安广能铁青色、充满痛苦的脸蓦然入眼。
他的眼睛紧闭，但眼角却都是血。他的嘴唇发紫，嘴皮被自己的牙齿咬破。他的头发散乱，竟是苍白如老耋。他……
他的头和身体是分开的。
“啊！！”安茹意大叫，心里纠痛得快要死去，好似被人一刀扎在心上，痛到无法呼吸。
人群中，忽然又出现一个身影，竟是安玲珑，她来到了担架的另一边，只看一眼，便惨叫一声，全身发软地跪倒，“爹！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爹爹……”
宫女太监手忙脚乱地将她抬走，安茹意却只是抱着安广能在哭，哭得声嘶力竭，宋子安从身后抱住她，“茹意，你节哀……”
她的父亲死了，死得如此凄惨，她不需要有人对她说“节哀顺变”这种毫无作用的话！这和将人打了巴掌却逼着人说“没关系”有什么区别？
她不需要这样的“安慰”！
安茹意一把将他推开，痛得全身打颤，将白布又盖了上去，随后伸出手，按住安玲珑的手，“别哭了，我们送爹爹回家，我们陪他回家……”
安玲珑抬头看着她雪白如纸的脸，眼泪染红了她的眼，她重重地点了下头，站了起来，“姐，我们送爹爹回家。”
担架被人抬起，宋子安没有阻止，就看着她们慢慢走出了宫门，没有跟上去。他的脚像是被定住，他的手被安茹意推开后，便一直在发冷。
谢恒无声无息地上前，宋子安却打直身体，什么都没有说。他的表情慢慢沉寂，情绪缓缓收敛，就像是那日宣政殿之变，他始终保持的冷酷无情模样。
薛套恒站在一旁，在一片寂静无声中凝视着他，笑容早无。
帝王，他终是成了一个合格的帝王。
安茹意包容他，却将他的性格变得越来越软，薛套恒看向宫门，或许这件事，对身为帝王的宋子安来说，并非不是一件好事。
“来人，”宋子安慢慢开口，“传令礼部，为安员外准备后事，以国公之礼，厚葬之。”
无人反驳，周弥淡淡称是。宋子安捏紧拳头，好像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他转过身，回了太和殿，每一步，都走得稳健利落。
薛套恒看看众人，道：“诸位大人快散去吧，准备准备，我们当为安国公……送葬了。”
谢恒沉叹口气，“人，终究是会变的。”
人是会变的，安茹意回到了相府，看见了安品。安品也长大了，这后宅中事，她和萧姨娘打理得很好。
安广能去了丞相位后，便做了一件事，为安品挑选夫婿，听说选了几个都不合意，安品不喜欢，他也不喜欢。
还没选出两个人都喜欢的，安广能便这样回来了，死无全尸。
萧姨娘倒地不起，众人惊慌失措地救人，安品大哭一场，立刻着人为安广能清洗打理，象征死亡的惨淡白灯挂在了相府门口。
安茹意慢慢走回了自己的院落，那个真正的、冰冷又充满了记忆的飘雪苑，踏进院中，看着落寞的院落，她才终于发现自己……
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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