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洗的城墙,鲜红的土地,无论是谁,经过了这个地方,都忍不住打个寒颤。
京畿重地之外,却是一片焦土,那散列的碎尸被堆积在一处,浇了火油,烧出的恶臭弥漫半月不去,黢黑的土地被抬了红土掩埋,随即便被大雪覆盖。
雪盖京城,红墙白瓦,千里冰封,这个冬天,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冰冷,彻骨发寒。
那场几乎让西晋江山易主的叛乱被以“仁慈”结尾,因为反叛的将士被分散发配至边疆苦寒之地,一生不得返回京城。
皇帝让他们活了下来,所以皇帝是仁慈的,那成山的火堆,不曾为百姓入眼,而又为史家禁声,所以是仁慈的。
但民间之传,却无法抹去。
轻轻一命,令叛贼自相残杀,吃人肉喝人血啃人骨抽人筋,换得碎肉成山,焦土半宇,恶臭熏天,直至冬日雪后,方才将那残酷冰冷的恐怖厮杀痕迹彻底消灭。
然而时间并没有想象中得快,雪未尽时,大军渐去的京城,又恢复了冷寂,叛乱被压下,百姓虽然高兴,但每每看向那战场,却又有些胆战心惊。
他们的皇帝,似乎变了。
宫墙之内,朝堂大臣的眼中,这样的变化尤其明显,那个年轻的帝王,曾在私下里对这朝臣时常带笑,会有属于少年的青涩与热烈,但一战之后,走过那遍地碎尸,他的笑容和温暖似乎也随之远去。
冷漠、残酷、无情、暴虐,好像本该属于战场的一切负面情绪,都充盈到了他的身上,只有看向腰上那杆玉箫之时,他才会有一点点静谧安宁。
皇子年幼,两岁方出,正是玩闹的年纪,曾是宋子安放在心尖上的至宝,自那日起,似乎连他,都不能靠近帝王半分。
他是他的孩子,怎么不想靠近呢?
昭阳避开了伺候的人,偷偷跑到了御花园。御花园中,薛套恒与宋子安相对而坐,一笑一冷,宫人沉默不语,不敢抬头。
“叛军已下,战事已平,皇上说的那个县令也已经斩首示众,臣想想还有什么……啊,对了,还有江湖上牺牲的壮士,都已经厚葬。”薛套恒道。
宋子安看了他一眼,站起身,目光定在园中假山上的雪顶边,默了默,又问:“秦放呢?”
薛套恒手指轻点桌面,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自然还是在榕华城,丁尚已任榕华城县令,协助查办。”
宋子安脸色不变,无甚表示,半晌,又问:“宋无缺,可还活着?”
手指顿住,薛套恒脸上笑意消失,目光静静停在宋子安身上,那玄黑华丽的衣袍,两绺手臂上的额发从颊旁落下,丹凤眼一片冰冷,精致的龙凤花纹拖在身后,看起来就像一座冰雕。
薛套恒久未回话,宋子安淡淡回眸,对上他打量的的视线,眼中却叫人看不出半丝情绪。
这里不是朝堂,薛套恒也不想用朝堂上的身份说话,但这里又是皇宫,他又不得太过僭越。只是,他看不得他这样。
“反王一家惨死,宋无缺疯癫可笑,留着他也不过是多留一碗饭,”薛套恒站起身,沉静的脸不由闪现出一丝担忧,“圣上何必继续折磨他,也折磨自己?在血缘上,他毕竟是圣上的叔叔。”
宋子安嘴角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他们谋反叛乱,本该万死,竟然这么快就疯了……让御医去,治好他。”
薛套恒手指一紧,“圣上!”
“这是皇命,”宋子安冷漠地转过身,“他怎么能那么简单的死?朕要让他活着,活到茹意回来的那天。”
唉,皇命难违啊。
薛套恒躬身行礼,“臣,领旨。”
宋子安又无了话,他现在好像什么话都不想说,更没有多余的言辞与薛套恒交谈,太和殿时常冰冷空寂,发号施令,拟定批折都是沉默无声。
许久,宋子安回头,又看着那张脸,那张与先帝相似的脸,僵冷的眼神似乎有了一些动容,“云华山上,还好吗?”
昭丽,他亲自去看过的公主,是与安茹意在一起待了两年的公主,他的女儿。听洛雪说起当年安茹意豁命生产的惨状,那么瘦弱的身体,怎么能有那么大的力量?
总算,还不是全然无情。
“她很好,洛姑娘带着两个女孩,已经渐渐上手了,”薛套恒觉得自己的脸也有点僵,想笑却笑不出来,“星墨不准别人靠近他们,这消息都是四儿带来的。”
“四儿……”宋子安眼波微动,向着昭阳的放下扫了一眼,“他的伤如何?”
薛套恒道:“太医精心调理,伤口已经结痂,眼皮重新合上了,只是冬日寒冷,常常会痛。”
“你出宫时,去私库里选一个眼罩送过去。”宋子安抬了抬眸,算是下了逐客令。
薛套恒本还有话想说,见他如此,反倒无言。贵妃方去,恐怕他这段时间还听不进那么多东西,不若等来年开春,再说不迟。
薛套恒从命告退,离开了御花园,半晌,昭阳听到了宋子安的声音,“不好好待在你的飘雪苑,来此为何?”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好似父子天性,昭阳就是知道他在对自己说话,顿时开心地跑了过去,腿脚跌跌撞撞的,还在石子上摔了一跤,自己又爬起来,咯咯笑着来到了宋子安的脚边。
他没敢抱他,上次抱宋子安的时候,宋子安用脚将他推开了。
“爹、爹爹……”昭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地上很冷,穿了鞋也冷,那一层棉厚的衣服若是被打湿,就会更冷,宋子安皱了下眉头,“站起来!”
他的语气有些不好,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他便全然是陌生的,想起安茹意让他回京的理由,他便不想看见他。
但安茹意定然希望自己照顾好他……啧。
昭阳眼睛一红,“爹爹……”
“你该叫父皇,”已经会说话了还叫爹爹,被外人听见多半又会说毫无教养,或是宠溺过度,宋子安眉头皱得越紧,“你的宫女在何处?”
爹爹讨厌他了吗?
昭阳憋着眼泪,方才看见宋子安的欢喜顿时远去,嗫嚅道:“她们笨笨,看不到我的。”
宋子安:“……”她记得那些宫女个个都是拔尖的暗卫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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