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家谱记载,我们的祖先皆从山西洪洞的那棵大槐树下迁移而来,到渤海湾落脚后生息繁衍至今也就20余世,之前的渤海湾到底是啥样儿的呢?史料上众说纷纭,但俺还是相信民间的那种说法儿,也就是燕王扫北的故事。当年,明成祖朱棣为报复团练的抵抗势力,曾在这里进行过一场血腥的屠戮,致使这一马平川之地渺无人烟。环渤海芦苇深深、荒草萋萋,浪潮拍岸无数载,而后又迎来了新的移民。
在我们闫家庄村西不远的地方,每逢有雾的天气里,早起的人们总会看见一个模糊的村廓,那里树木成行、屋舍俨然,而一旦雾气散尽皆化为虚无,至于“村里人”的生活状况,对现代人来说如同参商。
鬼秧歌
我们闫家庄的地秧歌远近闻名,1950年,在庆祝建国1周年的庆典上,闫家庄的秧歌会扭进了省城,为县里赢得了荣誉,为农民争得了荣光,曾有民俗专家专门对闫家庄的秧歌作了评论,说它承继且发扬了北方秧歌的传统特点,集纯朴、豪放、泼辣、稳重于一体,给人以哏、俏、幽、美的享受,让人感受到了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
在秧歌队里,我爹是秧歌头,也是伞头,整个秧歌队是他花费了多年的心血在田间地头训练出来的,其中也得益于老年人的真传。俺娘由于身段儿好,在里面装扮《白蛇传》里的白娘子。秧歌队一到节日就会伴着锣、鼓、镲和唢呐游屯串村,出场演出。伞头舞动着一顶旱伞,腰功和腿功都十分了得,这些我爹都做得十分到位。到了撂场子的时候,那就是秧歌扭到了高潮,在热烈、欢快、谐趣、颠浪的曲调儿声中,作为主角的我娘就显示了她的高超本领,只见她白衣飘飘,一颦一笑顾盼生辉,最后被人们举到十几个人搭成的“骆驼轿”上,展开水袖绕场而转,宛若驾云乘风的翩翩仙子。
每当闫家庄的秧歌队逢年过节出场,邻村的人们不远几十里跑来观看,整个街道人头攒动、水泄不通。
1952年元宵节的这天傍黑,我爹娘正和队员们整装待发,农村人过元宵节胜过大年夜,人们可以一直耍到天亮,看秧歌,观灯会,所以这次的演出十分的隆重。这时,村里忽然来了一个骑着白马的中年人,这人一身奇怪的装束,下得马来就开始打听谁是秧歌头。我爹问他:“你找俺有啥事?”
那人一抱拳,说:“俺是静虚村的秧歌头,听说你们闫家庄的秧歌出了名儿,今晚想拉着秧歌队跟你们比试比试!”
我爹听了一愣,方圆几十里之内没听说有个叫静虚村的呀?但看那中年人一脸的诚重,并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
明月高照。人们吃过了自制的汤圆,都聚到村子同乐会大院门口,就连外村人借“正月十五走百病”的机会也都早早蜂拥而至。锣鼓敲了3通,“四梁八柱”将一切事宜安排妥当,随着一阵鞭炮轰鸣,就见俺爹舞动起头伞,率领众演员粉墨出场,密集的人流随着秧歌队的行进前呼后拥,好不热闹。
秧歌队沿途撂了几个场子,还不见那个所谓静虚村的人员出现,俺爹呼呼地舞动着旱伞,早就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正在他舞得起劲儿的时候,从村西口又传来了一阵节奏鲜明的鼓点声。这鼓声虽然遥远,却有着无比的震撼和穿透力,“嘭嘭”如同闷雷,把闫家庄的鼓声给压了下去。
转眼间,这个秧歌队来到了村子正中,与闫家庄的秧歌队打了个碰面,于是两队就地撂下了场子,再看那些围观的人们,“呼啦”一下子都奔向了对面的那个场子,甚至连闫家庄秧歌队内的一些成员也禁不住诱惑,身不由己地凑了过去。
闫家庄的秧歌队第一次受到了冷场,我爹作为秧歌头,顿时傻在了那里,任凭鼓点的敲击他一步也迈不出去了。我娘拉了他一把,说:“还愣着干啥?借这个机会跟人家学一学去呀?”
我爹被俺娘硬拽到对面,从人缝里挤了进去,我爹的眼睛登时不够用了。只见对方全班角色皆彩扮成戏,角分十部:陀头和尚、傻公子、小二格、柴翁、渔翁、卖膏药、傻锣、丑鼓……以上十部,又因锣鼓作对,共十二单个组成,队形庞大,舞姿和谐,扮相浑然天成,博士、伞、鼓、棒、花、丑样样齐全。乐队包括一面巨大4人抬牛皮鼓,两名鼓手赤膊露臂,那真是抡鼓如满月、击鼓如劈山,还有铙、钹、镲、锣,笙、管、笛、箫等不一而足。而光伞就分为“头伞”和“花伞”两种,伞伞交错舞动,叫人眼花缭乱,队形秩序井然却又变换多姿。“头伞”为8人配置,领伞者皆是白发、白髯、白袍、黄发带、红裤、浅鞋,左手持伞,右手持驳棰。“花伞”也是8人配置,服装都是青衣、青发带、黑髯、黑靴,左手持伞,右手持铜铃。
“伞头”里面就有今天骑马而来的那个中年人,只间他舞姿干净利落,游刃有余地指挥着鼓点的开场、跑场、换场、刹场,训练有素,丝毫不拖泥带水。而他的持伞风格与众不同,有插伞、扛伞、拧伞、走伞、挖伞、甩伞、戗伞,蹲伞等,正符合“踏步伞转头,跑伞轻如燕,下蹲伞升天,踢伞把鼓看”的动作要领,舒展大方、稳健有力,刚柔相济,粗犷激进……
俺爹直看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大声叫好起来。闫家庄的秧歌虽然已经小有名气了,但与人家的相比,简直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他被折服得五体投地。
在刹场的时候,那伞头冲着俺爹“呵呵”一笑,俺爹红着脸走过去,说:“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呀!老哥,有时间请到闫家庄作客,俺得向你们取经哩!”
那人点头说:“一定,一定!”
静虚村的秧歌队一直舞到半夜,最后搭成3抬骆驼轿,色彩缤纷、气势宏大,在人们留恋的目光中出了闫家庄,朝西逶迤而去,一行人马渐渐消失在朦胧的月色里。
过后,俺爹四处打听静虚村这个地方,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那个神秘的秧歌队从此也一去不见踪影。他以为是那个中年人说了谎话,或者是那个秧歌队本不属于人间凡俗之流,是鬼神的显摆。总之,这是一个未解的谜团。
几年后,随着自然灾害和动荡不定的政治风浪,闫家庄的秧歌队解体了。大搞农田水利基本建设的年代,闫家庄人都开赴到了村西那片荒凉而神秘的苇茅地挖沟治渠,令人惊异的是,在这里刨挖出了许多窑制的巨型青砖,一块块叠压成地基的形式,显然这是一个古村落的遗迹。后来,又发现了一块残碑,一个有文化的老右派一眼就认出了上面那3个遒劲有力的字来,当他念出“静虚村”时,在场的人们都呆住了。
老右派说:“这3个字真乃是飞来神笔呀!”
俺爹听到老右派对“静虚“的解释后说:“静虚村,好雅的名儿,怪不得村子里出了那么好的秧歌队儿呢!当年的元宵节那天,他们的伞头还跟俺借了一袋烟呢!”
古瓮
1985年的夏天,俺三叔晚上去村西的瓜棚看瓜,突然在暗夜里迷失了方向,他游荡了半夜,最后撞到了一棵枯树上,他听见“嘭”地一声,额头并不觉得疼痛,仿佛撞破了一个气球,在他惊异的刹那间,恍惚之中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见自己正直戳戳地立在一条街道的中央,两旁是一片断壁残垣,那焚烧过的痕迹叫他触目惊心,废墟里阒无人迹,寂静得叫人胆寒。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村街一路走下来,在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见到了一户人家,虚掩着柴门,有一道炊烟在屋顶上飘袅,给这里带来了一点生气。他推开了柴门,咳嗽了一声,从屋里走出了一位白胡子的老者,老人连看也没看三叔一眼,就说:“客人请进屋里歇息,俺正备下了一点米酒,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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