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鱼
六月无雨。
七月初一这天一早,小马尾村的人空巷而出,他们都被东天的那片红云所吸引。那片红好大,红得刺眼,就像一片火海。
村里的狗们歇斯底里地狂叫着,猫们哧溜哧溜在人们脚下窜来窜去,鸡们扑棱着翅子嘎嘎直往树上飞。
渐渐地,那片红的颜色越来越深,变成一团浓重的乌云,紧接着就是一场呼啸而来的飓风,夹着一滴滴冰凉的雨点以及尘土席卷而来,人狗猫鸡大叫着作鸟兽散。
也就是转眼的光景,外面忽然又风平浪静。
天上的云团急遽地翻卷着,触及到了树梢,显得凶险诡谲,就像是无数张牙舞爪的恶魔,在向人们宣战。
突然,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敲击着人们的耳膜,声音比下冰雹还要强烈。
人们惊异间,将不可思议的眼神投向了窗外,一条条银亮欢活的东西和密集的雨点从天而降,眼睛都突地一亮。
“下雨啦!”
“下鱼啦!”
叫嚷声惊天动地,一条条半大的鱼在空中不停地落下来,落在院子里,落在街道上,落在屋顶上……它们有的已经半死,有的还在地上蹦跶个不停。
人们又一次倾巢而出,争抢着,寻找着,等待着,还有那些狗和猫,抢得十分疯狂,它们为争一条鱼打斗撕咬着,发出惨烈的叫声。
鱼不住地往下掉,多得叫人触目惊心。
人们的盆盆罐罐都装满了,还在落个不停。
慢慢地,争抢不再发生了,人们显得有些索然,脑子里一起想到了另外的事情,那就是这么多的鱼吃不掉,当然会腐烂。连同那些狗猫们,鼓胀着肚子,也都躲到了一旁睡起了大觉。
等到天不再下鱼时候,真正的大雨才从天而降,那些落到地上没人捡的鱼顺着蜿蜒的排水道,游进了池塘。
雨过天晴,人们这才听到不远处发生龙卷风的消息,说是龙卷风把一家鱼塘的水连同鱼一起吸干了,裹挟到了天上,鱼塘的主人抱头大哭。人们突然想起那些鱼都流进了张来宝家的养鱼塘,因为那里是小马尾村地势最低洼的地带。大概是前世那家人亏欠张来宝的吧?关于前世往生的事情,谁能推断呢?
得到意外之财的张来宝,看到人们的眼神都是怪怪的,十分异样。
二梦鱼
铁镢头王老筐一早醒来就心血来潮,拿起家里的撅头去了厨房,开始刨挖屋基。儿子王顺拦不住,急得快要发疯了。
“爸,你病得不轻呀!”王顺说。
“我没病,你们瞧好吧,这下面有东西,好东西!”
老子这样一说,王顺倒是没了话,说不定这老屋下面真的埋着什么祖辈遗留下来的宝贝呢。
于是,王顺不假思索,一起跟着干起来。
屋基下面都是石头块子,一撅头下去,火星直冒,干着干着王顺就有些支撑不住了。
“爸,”王顺问,“您说句实话,这下面到底有啥好东西?”
“有鱼!”王老筐说。
“你怎么会知道这下面有鱼?”王顺问。
“我梦到的。”
王顺着急地说:“爸呀,凭你的那个梦,就能肯定下面有鱼呀?你要是馋鱼了,我给你买去不成吗?”
王老筐是有名的铁镢头,认准的事儿九牛拉不回,说:“你不干歇着去,我自个儿干!”
王老筐的无用功似乎没有停止的迹象,每天都在挥汗如雨干个不停,挖了四五米深了,还不见一点水冒出来。不但如此,随着工程的进展,他还提出要儿子投资建护栏。
王顺无奈地说:“这种投资我不干,纯粹是拿着钱吹泡泡!”
突然有一天,王老筐在地底下发出了喊叫声:“冒水啦,冒水啦!”
王顺害怕王老筐在下面出事,不顾一切地滑了下去,一下子站在了下面的泉水里,他感到有什么东西软软的,触碰着他的两腿。他的脑子一转,难道真的出了鱼?
“爸!”他喊了一声。
“嘿嘿,傻小子,你看!”王老筐捧起了一捧鱼,“这是一个鱼泉呀,咱家就要发财了!”
鱼泉每天出鱼一千多斤,这种鱼十分罕见,肉质肥嫩、细软爽口,每斤可卖到五十元。专家鉴定说,这是桃花鱼,也叫淡水马口鱼。
王家每日参观者无数,王老筐逢人就说自个儿梦的灵验。
日进五万元的王家,引来了左邻右舍的红眼,他们找来了挖掘机,在周围大挖不止,但始终没发现一个鱼泉。而王家的鱼泉,也在某一天,突然干涸了。
有人说,这里是一条暗河,被一下子在某处堵塞了。
三、还魂鸟
屋里飞进来一只漂亮的鸟,是女人没见过的七色鸟,它对着女人眨动着小眼睛喳喳叫着。
女人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是她三天来的第一次笑。她的男人刚刚死了三天。
鸟儿扇动着彩色的翅膀飞来飞去,好像是故意引起女人的注意。女人的目光追随者它,那目光是湿漉漉的。
从此,女人的生活里有了一只形影相伴的七色鸟。
女人去河边捣衣,鸟儿就落在树上叫着,好像在为女人唱歌。
女人去田里劳作,鸟儿就在她周围鸣叫着飞来飞去。女人听着鸟儿的歌声,想起了过去很多美好的时光。
她的男人很爱她,就像爱一只鸟儿,恨不得天天托在他宽厚的手掌里,女人享受着男人给予的幸福,醉出了两腮的红晕。可是好景不长,男人突然生了一场大病,离她而去……
夜里,鸟儿不再为她唱歌,女人摸着身旁的空白,久久不能入睡,泪湿枕边。
忽然有一天,一个男人接走了女人,女人改嫁了。
鸟儿在女人的头顶上喳喳叫着,女人似乎没听到。
新婚夜,总有一个声音在拍打着他们婚房的门。女人早早醒来,推开房门,发现地上有一只死了的鸟。
是那只七色鸟。
男人望着女人手捧鸟儿泪水涟涟,问:“你哭什么?”
女人说:“这只漂亮的鸟儿,就是他。”
男人不解地望着女人。
女人说:“他生前说过,死后的三天,会变成一只鸟,回来陪伴我。”
男人说:“可是……可是它已经死了。”
女人说:“不是死了,而是走了。我相信他还会来看我的,他为了我可以死去两次甚至三次。”
男人无语……
四、野山雀
大学同学聚会,发现都到了50岁临界线,也都是科局级的了。
推杯换盏之际,一曲《睡在上铺的兄弟》叫他带头提起了那个朱树忠,热闹的气氛一下子冷场了,才发觉当年将优秀学生名额傻呆呆地让给别人,而失去唯一一个留校机会的山里人;这个最应该被人记住,而恰恰已经被大多数人遗忘的人,据说不能用“混得不怎么样”来形容了。
回到家,他好不容易才翻出了当年那本发黄的同学录,找到了那个叫桃花夼的山旮旯,拨打了查询电话,还好,终于打通了桃花夼一家小卖部的座机。过了好久,里面想起了朱树忠的声音。
几经周折,他终于坐在了一辆去桃花夼的牛车上,赶车的是一位山民。他问起朱树忠来,山民说:“朱老师可是一个大好人,桃花夼的学校都是他亲手盖起来的呢!”
那个山民问:“你肯定是来采访的记者吧?”
他说:“朱树忠是我大学时期的同学,我想到这里来看看他。”
“嗐,”老人说,“你来晚了一步,朱树忠在三天前就走了。”
“去哪儿了?”他问。
老人说:“还能到哪里去?死了三天了……”
“不可能,”他说,“两天前我还和他通话呢!”
老人“嘿嘿”地笑着说:“除非是他的鬼魂了。”
绕过一道溪流,转过一个山嘴,桃花夼终于显露出了它的本来面目。确实是一个美不胜收的地方,到处可见大片的山桃花,野山雀百啭千啼。
可是这里的人们的生存状态却叫人不敢想象,土地稀少,生活简朴,大多数人都外出打工去了,留守的是一些老人、妇女和儿童。
当他来到朱树忠的家里的时候,果然如同老人所说的一样,朱树忠被他老婆桃花悬挂在了墙上。
桃花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俺家这个傻子当了快30年的老师,亲手盖了10几间教室,到现在换了七八任校长,还不是都借助他这个翘板高升了,可他因为犯倔,还是个老师,弄得职称到现在都没上去。”
他想到了当初朱树忠把优秀学生让给别人的情景,其实命运就是一种转瞬即逝的事情,一时的转机可以影响到一个人一生的归宿。
他来到朱树忠的坟前,一只山雀在他的头顶欢快地歌唱着,待他抬眼望去,已经不见了踪影,他慨叹道:鸟儿划过天空,不留一点痕迹。
第二天,他离开了桃花夼。一只漂亮的小山雀一路唱着送他,忽然飞到了他肩头上,对着他的耳朵“喳喳”叫个不停,似有留恋之意。
当年,朱树忠将留在大都市的机会转让给他的时候,他甚至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可是,这些年,他又干了些什么呢?大部分的生命消耗在了虚妄的人际运作之中,失去了人生的初衷,让他实在无颜面对朱树忠。
他捧着小山雀,磕了几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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