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卢市已经是热浪滚滚了,这是个没有春天和秋天的城市,不过,只要有钱,你可以进商场吹空调,或者车里吹,又或是在家里吹。
但是那些没钱的,就只能忍受着,看着不停转动的电风扇,嘎吱嘎吱的声响仿佛就要摄透人心,这边住着这个城市最底层的人,他们努力生活,可是仍然摆脱不了这弄堂恶魔般的吸噬力量。
一位美妇人站在巷子口叫到:“阿行,吃饭了!”
电风扇前的小女孩推推旁边昏昏欲睡的少年说道:“阿行哥哥,蔓姨叫你回家吃饭了。”
少年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清醒过来,抬腿就往外跑,边跑边叫:“来了!”
到门口还不忘回头对小女孩说道:“知知,我下午再来找你玩。”
“好!”小女孩答着。
然后她奶奶从里屋走出来,笑着拍拍她肩膀说道:“知知,我们也吃饭了。”
“好!”她糯声糯气的答着。
进屋帮忙端着菜,看着一桌子的青菜,小女孩抬头问奶奶:“奶奶,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吃肉啊?”
奶奶眼神恍惚了一下说道:“等你期末考了100分,我们就吃肉。”
“真的吗?”小女孩眼神里都是希冀。
奶奶点点头:“奶奶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好,我一定会考100分的!”她大声道,然后开始吃饭。
弄堂的另一头,少年一口气跑回家,刚吹凉快的身子,这会儿又冒着细密的汗珠,他喘着气往椅子上一坐,椅子立刻发出了抗议的声音。
屋里走出来一个男人:“吃饭时间也不知道着家,还要你妈去请你回来?”
少年没有回答,美妇人出口说:“陆游行了!”
“陆蔓,你就是太惯着他了,你看他这态度,无法无天了他!”陆游说着。
陆蔓盛着菜说道:“好了好了,阿行在学校学习压力那么大,回来让他放松放松,你,过来帮我端菜。”
陆游一屁股坐到饭桌前,一肚子火气:“我不端,要端让他端去。”
然后他踢了踢陆行的椅子,陆行一脸不耐烦的看着他:“干嘛?”
“去,帮你妈端菜。”他直接吩咐道。
陆行撇过脸:“不去。”
他又踢了踢,然后佯装甩了甩手恐吓他道:“去不去?”
没办法,陆游比他大八岁,打也打不过,只能顺着他来了,无奈的起身,去端菜。
菜都上齐了以后,陆行才说:“妈,今天怎么吃这么好!”
陆蔓笑着甩甩手上的水,朝饭厅走过来,笑着说道:“给你舅舅践行。”
“践行?”他疑惑。
陆游这时洋洋得意的站了起来,朝他俩敬了个礼,陆蔓笑笑说:“臭美。”
陆行激动的站起来问道:“我舅进部队了?”
“低调低调。”陆游装模作样的说着。
陆蔓对着陆行说:“把饭给你外公端进去。”
陆行立刻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抗议道:“怎么又是我啊?”
“让你去你就去哪儿来的那么多废话啊!”陆游说道。
陆行坐下来说道:“我不去,外公根本就不喜欢我,每次我去他都瞪着我,我才不去。”
陆游见状,撸起袖子就要动手:“嘿~我说你皮痒了是吧!”
“好了好了,陆游你去!”陆蔓说道。
“姐!”陆游埋怨她。
陆蔓把盛好饭菜的碗塞进他手里说道:“你这马上就要走了,也给爸说说,让他高兴高兴。”
陆游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端起碗,进里屋去。
屋子的床上躺着一个老人,不太看得出年龄,陆游走进来,把碗筷放到他床头的柜子上说道:“爸,吃饭了。”
然后他走过去把老人抱起来坐好,他站在他面前说道:“爸,我明天就要进部队了,和巷子口的老三一起,你放心,我一定会为咱家争口气的,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都给我等着了。”
老人听着,拿筷子的动作稍顿,不过依然沉默着,陆游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不待见我姐,陆行的事,我姐确实不对,不过,要怪就怪那个姓宋的!我姐不容易,操持这个家,您又这样,她一个人拖着阿行,还有您,现在我这个吃白饭的走了,她也轻松些。
不过我姐不容易,您以后少冲她发点脾气,还有阿行,他是个好孩子,不管怎样他是我姐亲生的,再怎么样也是您的亲外孙,您就别老是瞪他了。其他的也没什么,您好好儿的。”
然后冲他爸警了个礼。
陆行看着眼圈红红的陆蔓从屋里走出来,问道:“妈你怎么了,是不是外公又给你脸色看了?”
陆蔓擦擦眼泪说道:“没事,你外公不吃鸡腿,给你舅吃。”
“妈你怎么这么偏心呐!”他抗议道。
“偏心?我这一走,以后家里的鸡腿可就全归你一个人了。”陆游说道。
陆行嘀咕了一句:“又不是每天都有鸡肉吃。”
陆游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行了,你们俩,每次一语到一起就吵个不停,明天人走了,我看你们想不想。”陆蔓说着把一人给他们夹了个鸡腿。
“谁会想他啊!”两人异口同声道。
陆蔓看看两人,有些忍俊不禁。
陆蔓突然想到什么便说道:“对了,要不要给你带点什么特产之类的,还有我待会就去给你收拾一下衣服,对,还得带点钱。”
陆游好笑着说道:“姐,你就别忙活了,这些部队都不让带,还有我们都是部队上发的,统一的军装,不让穿自己的衣服,而且部队里面又没有小卖部,你给我钱,我也用不着啊!”
陆蔓不知道部队上管理这么严格:“这样啊,那你要是。”
陆游放下碗说道:“好了,姐,部队上什么都有,每个月还有补贴,你放心,我这是去保家卫国的,受不了亏待,钱您就自个儿好好留着,这不陆行还要上学。
爸的退休金一个月就那么几千块钱,要负担他的医药费,还有陆行的学费,还有日常生活,加上你自己的工资,这好不容易没了我这么个吃白饭的,你正好,存点钱。”
这些她心里都明白:“胡说什么呢,你才不是吃白饭的。”
“哎呦喂,行了行了,你可别哭,留着明天哭,陆行扯张纸给你妈!”陆游说着。
陆行赶紧扯张纸递给陆蔓,陆蔓接过来,擦擦眼泪,笑着说道:“对,今天咋们高兴,你们等一下。”
说着她便起身往厨房走,没一会儿从厨房拿出了一瓶酒。陆游和陆行面面相觑,陆游说道:“姐,你藏的可真够深的。”
她一脸傲娇:“哪能那么轻易就让你们给找着!陆行拿杯子。”
陆行迅速起身,拿来三个杯子,陆蔓皱眉,正要发作,陆游赶紧阻止她说道:“今天高兴,让他喝一杯。”
“是啊,妈我马上就不能经常看见我舅了,您就让我喝一杯吧!”陆行求着陆蔓。
陆蔓松口:“行,那就只能喝一杯啊!”
“耶!OK!”陆行说着。
陆蔓倒上酒,三人举杯:“祝你舅前程似锦!”
陆游笑着说道:“祝我们家越来越好!”
陆行也举杯说道:“祝我学业有成!”
“嘿~我说你这小子,可真够鸡贼的!”陆游说道。
一顿饭下来,大家有说有笑的。
饭后,陆游喝的醉熏熏的,陆蔓吩咐陆行:“扶你舅进屋睡会儿,把你外公屋里的碗拿出来。”
他无奈扶起烂醉如泥的陆游往里走,陆游整个的身体压上他,他说道:“你这是故意的吧。”
好不容易把人弄上床,他才说道:“没什么酒量还喝这么多。”
然后正准备出门,衣角忽然被拉住,给他吓了一跳:“干嘛?”
只见床上的陆游定定的睁着一双眼睛看着他认真的说道:“以后对你妈好点!”
然后便放开他,然后翻了个身睡了过去。
陆行怔怔的站在原地,反应过来朝着陆游的背影说了一句:“这还用得着你说吗?我当然会对我妈好!”
然后转身走出去,床上的人翻身看着他离开的门口,漾开了一个笑。
陆行去他外公房里拿碗,其实陆行很怕他外公,出了因为他外公不待见他以外,他还很怕他外公死掉,因为他外公活着还能有几千块钱的退休工资,如果外公去世,那他们家,他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了。
虽然平时外公对他和他妈妈都挺不待见,但是,外公是他们唯一不用去求那个人的资本了。
这样想着,拿碗的时候他竟然意外的对着床上的老头叫了一句:“外公!”
床上的人稍怔,不过没理他,陆行就知道会是这个反应。
他拿着碗从窗口递给陆蔓,然后往自己房间走,拿了两本书然后又外走,陆蔓从窗口看见了,叫住他:“你又去岳知家?”
他转身对她说道:“嗯,快开学了,她奶奶让我给她辅导辅导作业。”
“你自己作业做完了吗?”陆蔓问道。
他扬了扬手里的书说:“带着呢!”
“早点回来啊!”陆蔓交代着。
陆行在弄堂里答着:“知道了!”
岳知和陆行家住在一个弄堂,不过分布在弄堂两端,陆行在弄堂口,岳知家在弄堂尾,这样的安排好像早就已经注定了,两人的距离,和追逐。
陆行到岳知家里的时候,岳知奶奶正推着三轮车出来,见了陆行笑眯眯的说着:“阿行来啦!”
“奶奶我帮你。”陆行说着帮着岳知奶奶把三轮车推出来。
岳知奶奶笑着说道:“行了,你们学习去吧!”
“奶奶天热,你自己注意在太阳底下晒久了。”他嘱咐道。
“行,我就在红绿灯那棵大树底下,大树底下好乘凉嘛!行了,进去吧,天热。”岳知奶奶开了个玩笑。
陆行看着岳知奶奶推着三轮车往弄堂口走:“奶奶注意安全!”
刚进院子,他就看见趴在电风扇前的岳知小同学,突然兴趣一来就想逗逗她,在院子墙角抽了根儿狗尾巴草,在岳知鼻子处挠着。
睡着的岳知被恶作剧,突然打了个喷嚏就醒了,见是陆行惊喜道:“阿行哥哥!”
然后见陆行手里拿着的狗尾巴草,变了脸上嘟着嘴说道:“以大欺小!”
陆行笑了一下说道:“小丫头片子,还懂以大欺小了?去给我倒杯水来!”
虽然嘴上抱怨着,可是行动却很实诚,迈着步子去给他倒水。
陆行自然的往电风扇面前一坐,书放到桌子上,岳知把水给他放到面前,他又吩咐道:“把你寒假作业拿过来。”
岳知乖乖把作业拿过来,坐到他旁边,陆行一口气灌完了水,然后拿起她的作业检查起来,错一个题就给岳知脑袋上敲一下,没一会儿就检查完了说:“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学生。”
“知道我蠢还敲我脑袋,敲坏了你负责吗?”岳知嘟囔着。
陆行把错的题又在草稿纸上给她讲了两遍,岳知终于抬起了她无助的眼神问道:“阿行哥哥,你看我的水平,二年级能考100分吗?”
陆行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说道:“那准考不上啊!”
岳知一听,低下了脑袋,陆行问她:“你好歹也要量力而行啊,考个85是没问题的。”
见她又叹了一口气,他又说:“不过……”
见有转机岳知抬起了头,陆行话锋一转:“不过,你非要考100分干嘛?”
岳知撑着下巴说道:“奶奶说了,考100分就给我煮肉吃。”
陆行心里一堵,岳知家里的情况他知道,岳知爸爸妈妈是开货车的,一次晚上送货,因为下大雨的缘故,在高速上出了车祸,她的爸爸妈妈当场死亡,就留下岳知和她奶奶两人。
岳知奶奶年纪比较大了,好在车祸是对方的责任,对方上边有人,岳知奶奶又不懂,所以赔了几万块钱就了事了,再加上保险公司赔的,不至于让岳知奶奶和岳知流落街头。
岳知奶奶一直把这个钱存着给岳知作教育基金,自己又干起了老本行,推着三轮车卖小吃,赚的不多还累,刨去成本,只能负担基本的日常生活,不过岳知奶奶坚持风雨无阻。
所以听着岳知说了这句话,陆行就说道:“晚上带你到我家去吃!”
“真哒!”岳知说道。
“真的!快做作业吧,下个星期就开学了。”他又用笔敲了一下岳知的脑袋。
岳知摸摸头,看了看题,又抬头望陆行,陆行见状无奈道:“又怎么了?小祖宗。”
她指了指练习册上的题说道:“这题老师没讲过。”
“老师没讲就让你们做?”陆行显然不相信的问道。
她赶紧点点头,然后委屈巴巴的问道:“考试的时候能告诉吗?”
陆行突然气笑了:“照你这样下去,一辈子都别想吃上肉了。不过还好你遇上了我,人送外号,百科小老师。”
“那我一能考100分的!”岳知坚定的说道。
陆行又被她逗笑:“你马屁拍的倒是挺好的啊。”
晚上,陆游醒过来,往外走问了问陆蔓:“姐,陆行那小子呢?”
“去岳知家辅导作业去了。”陆蔓答着。
陆游了然的说道:“好家伙,干脆让小岳知给他当童养媳算了,成天往人姑娘家里跑,也不嫌害臊。”
陆蔓一个番茄扔过去:“一天到晚的瞎说些什么呢?”
陆游接住了她的番茄,拿在手里洋洋得意,朝陆蔓走过去,靠在窗沿上,看着陆蔓洗菜,番茄拿在手里咬了一口道:“怎么样?我现在的身手,没想到吧!”
陆蔓见他那一副贱兮兮的样子,突然抬手拍在他脸上,也笑着回了一句:“怎么样?你也没想到吧!”
“姐,不带你这样的,打人不打脸,这是尊严。”他带着哭声抗议道。
陆蔓还没接话呢,门外面就响起来了:“我回来了!”
陆游立刻恢复:“哟新女婿回门啦!”
“胡说什么呢!”陆蔓揪着他耳朵。
“行了行了,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嘛。”他求饶。
陆行看着说道:“妈再用点力!”
这时岳知叫到:“蔓姨,舅舅好!”
陆蔓这才松开他,笑着对岳知说道:“知知来啦!”
陆游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说道:“哎呀,侄媳妇儿。”
“陆游你皮痒了?”陆蔓说道。
他自己掌嘴了一下说道:“呸呸呸,小岳知来啦,过来舅舅看看,马上开学了,作业写完了吗?”
陆行和岳知面面相觑,双双扶额,陆行吐槽:“你还会不会聊天了?”
“我问的是小岳知又没问你,是吧小岳知。”陆游反驳。
“吃饭了!”陆蔓一句话把他们思绪都拉了回来。
吃饭的时候,陆行一个劲儿的往岳知碗里夹肉,陆游见了给他姐使了个颜色说道:“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陆蔓用筷子打了他一下,然后对着岳知说道:“知知多吃点。”
岳知口齿不清的说着:“嗯……谢谢……蔓姨。”
吃完饭陆行说:“妈,我送岳知回去,马上回来。”
送岳知回家,陆行问道:“怎么样?现在还想着考100分不?”
“当然要,我必须要考100分!”岳知说道。
陆行不理解问道:“为什么?”
岳知解释着:“为了让奶奶高兴,我考100分,奶奶会很高兴的,还有我要超过你!”
“超过我?”陆游好奇。
“对超过你,刚刚蔓姨告诉我了,你上小学的时候都考100分,所以我也要考100分超过你。”她意志坚定的说着。
陆行点点头认真道:“这样啊,那就是你考了100分,也只能是和我一样啊,怎么算是超过我呢!”
他的话似乎让岳知陷入了一个难题,陆行笑着说道:“行了,别想了,本来脑袋就不好使,你家到了,快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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