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得很沉,一脸人畜无害,像是那年初见冲动又执着的少年。赵璇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无奈的叹了一声。“药备好了吗?”
“备好了。”绿萤道。
赵璇推了他几下,韩朝睡得迷迷糊糊被人叫醒,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怎么了?”
“这几日总下雨,怕你染了风寒,喝一点再睡吧。”赵璇道。
韩朝不疑有他的接过汤药一饮而尽,在赵璇的轻拍下再次陷入睡眠。确认他睡稳之后,赵璇道“去叫夏统来,我有事要吩咐他。”
夏统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过赵璇,见了面才发觉她脸上虽然带笑可看起来却比从前更吓人。“丞相。”
“他这几日见过什么人,有没有和谁走得比较近?”
“这几日多是和兵部的人接触,还有就是待在陛下的书房中,其余的就没有了。”夏统回忆道。
“往后不许别人随意和他接触。”赵璇说完就要走,然而夏统却拦住她追问原因。她想了想说“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我的软肋,自然要冲他下手。”
夏统忽然想问她既然知道韩朝是靶子,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可话到嘴边却硬生生的忍了回去,即便问了又能怎么样,最终痛苦的还是韩朝。
床上睡熟的韩朝正在此时安静的翻了个身,带起一阵布料摩擦的声音。
赵璇再次回到书房,没有立即坐下而是转身去了书架后头,嘴里念着口诀走了一阵,从架上取下一叠厚厚的书,抱在手中。
她看着书身上干净的搭扣,心里一沉,好半天说不出话。绿萤在外头等得着急,“大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大概连赵璇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里竟然有着如此明显的失望和低落。
伪装成书的盒子中明明什么也没少,可赵璇的心里却悄悄的空了一块。扶着书架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的缓和了精神。“你那里还有多少药?”
绿萤凝神想了想,又在心里算了一遍道“若算上紧要的恐怕只够大小姐一个人的量。”
“弗思呢?”
“大小姐要见她吗?”
赵璇想了想问“她在哪里?”
“就在偏殿。”
明明已经走到门口,赵璇忽然停下脚步,返回书桌前提笔写下什么用蜡封住放进书架上的盒子。
“大小姐,以后是不是就不让无关的人进来了?”她说得委婉,可两人心里都明白说的是谁。
她眉头微微一蹙,终于下定决心“不必,仍旧和以前一样,实在要紧的才亲手送给我。”
手里虽抱着斗篷,可绿萤很不情愿,赵璇伸了几次手都没有交给她。“大小姐没有武功傍身,现在出宫不安全。”
“我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练功,不论什么时候出去都不会安全。”赵璇手上暗暗用力,从她手中夺过披风“隔几日去看一次弗思,喂她吃清净散。”后头这半句说得很轻,要不是绿萤耳力好,根本听不见。
“大小姐一向很少骑马,还是坐车去吧?”绿萤道。
赵璇握着马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特意换过的衣服“今天就算了。”
策马出宫的时候引来许多人侧目,赵璇全都视若无睹,紧紧的攥住缰绳,将马鞭挥得用力。她从未觉得时间如此紧迫,从未如此失了分寸。
孟敬亭难掩惊讶的看着马上的人,迅速躬身“见过殿下。”
赵璇将马鞭甩给石勇,向孟敬亭道“时候到了。”
孟敬亭脸上的笑意浅了一些,跟着赵璇走进去,顺手将门掩上。
院子里有些荒芜,虽然不是杂草丛生却也好不了太多。当中摆着一桌四椅,仿佛还有什么人没有来一样。
屋内走出来的人已经是老熟人,赵璇只是看了一眼就将头扭过去用眼神质问孟敬亭为什么这么没有效率。
“殿下莫急,人很快就来。”
约莫一刻钟的样子,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进来的人并不是去栓马的石勇,而是一个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云袖向众人略福了福身子“妾身云袖,曾是大长公主身边的掌事女官。”院中的人云袖只见过赵璇一个,并未犹豫,坦然的将自己过去的身份说了出来。
姽婳城主从头上拔下簪子放在杯中荡了几下,将茶水塞到她手中“你还没说你究竟是谁呢。”
赵璇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忽然看见她手上戴着一个红棕色的镯子。“你倒是个恋旧的人。”
“丞相说笑了。”云袖将袖子放下,淡声道。
“现在可不是叙旧的时候,还是先说正事。”孟敬亭打断了几个女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你想好了吗?”
云袖即便已经不再年轻,可身子依然站得很直,尤其身上那股清冷的气质令人又想靠近又心生胆怯。
“你确定这人真的有用?”姽婳城主满脸不信任的打量着这个陌生的中年妇人。
孟敬亭先请几人坐下,然后道“云袖前辈正是素衣门安插在大长公主身边的棋子。”
赵璇立即握紧了手“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
“不多,除了已故的少门主只有零星几个人知情,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回素衣门,现在还认识我的人恐怕屈指可数。”云袖道。
“赵明理知道吗。”赵璇问。
云袖沉默了一会儿说“少门主刚刚过世的时候我忽然和门中断了往来有些慌张,竟被赵明理发现了身份,不过他并没有将我交出去,而是让我替他做事。”
“你做了什么。”
她停了一下,神色莫测的看着赵璇“他让我将赵赫有的东西都原样给你准备一份。”
“扯谎也该有个限度,你说的我可从来没听过没见过。”赵璇冷笑道。
“你当然不知道,这些东西都以赵赫的名义存在后院中,即便大长公主也无权过问。”云袖道“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但很多事情他也没有选择的权利。”
赵璇不欲纠结这些往事,追问问“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我当年是暗中跟随少门主入宫的,后来少门主让我随大长公主出宫,不久之后她就离奇暴毙,我的身份也很快就被赵明理发现。赵明理许诺我,等你进宫就会放我一条生路。”云袖道。只是大家都没有想到最终赵璇竟然走上了这样一条道路。
“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吧。”孟敬亭道。
云袖将脑中混乱的思路简单的整理过后将过去种种娓娓道来。
“当年我随少门主下山,为的是救门主一命,而关键就在于宫中的一味奇药,九转丹。”云袖道。“九转丹是宫中珍宝,先帝不肯轻易交出,于是以此勒索少门主为他摆平诸多不顺,事后又将过错全都推到素衣门头上。”
“毒是谁下的?”
“当是素衣门的人,那种东西,也只有门中的人才能够正确使用,否则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痕迹。”云袖断然道。
姽婳城主伸出细长的指甲敲了两下桌面“你说得轻巧,可有什么证据?”
“自然有,当年少门主下山的时候门主已经病入膏肓,却还是将门主令符交给了少门主,盼她早日归家。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一去就是一辈子。”云袖低声道。
“门主令符?”
“手上握着门主令符的人才能够名正言顺的坐稳门主的宝座,被认作真正的门主,打开属于门主的宝库。”云袖道。
孟敬亭道“这么说来那位代门主并没有令符。那九转丹呢?”
云袖轻叹一声“在少门主发觉自己中毒的时候九转丹已经交给门中的人带回去,只是我查证后才得知当年门主根本没有等来九转丹就过世了。”
“依你所言,是素衣门中有人给洛溪和先帝下了毒,让他们捆在一起彼此猜忌,而送药出宫的人没能赶上,门主令符又失踪了。是这么回事吗。”赵璇道。
若只说宫里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云袖点了点头“看样子丞相已经猜到了。”
“当年送药出宫的人就是现在的代门主吧?”
“正是,事发突然,我又困在公主府中,等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云袖道。
赵璇沉吟片刻“也许连毒都是代门主下的。”
“何出此言?”孟敬亭道。
“洛溪手中握着门主令符,若身边有可信的人一定会交给她保管,然而门主令符的失踪就证明在当时的洛溪看来身边已经没有可以相信的人。”赵璇推测道。“洛溪叫你出宫或许也有这方面的考量,只是没有想到对方下手这么狠绝,才会让人有机可乘。”
孟敬亭想了想觉得有几分道理“还有别的证据吗?”
“铜雀台的地图应该一直在洛溪手上,她所有的遗物都由先帝保管,而知默一直住在长宁宫恐怕并不是为了怀念旧主,而是为了找到铜雀台的地图。”赵璇道。见几人脸上都有些怀疑,补充道“若非如此,洛溪就该将遗物交给知默,再不然命人送来给云袖都可以,可她偏偏选择一个人藏起来,唯一的解释就是再当时的她看来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姽婳城主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你知道那份地图长什么样子吗?”
赵璇轻笑着点头“看来城主已经知道了。”
“丞相大概也已经知道门主令符是什么了吧?”云袖轻声道。
三人交换过心照不宣的眼神,齐齐看向孟敬亭“孟门主知道了吗?”
“你们知道不就等于我知道?”孟敬亭笑道。
“你这次来恐怕是想要清理门户吧。”赵璇道。
也怪她从未怀疑过,要不是这次偶然听闻,只怕一辈子要被人蒙在鼓里。“送药的人刻意耽搁时间,不然门主未必会死。这人还对少门主下毒,更加令人不能原谅。”
“这是你们素衣门的内务,我们这些外人本不应该插手,只是前些日子逼宫的事情你大概也有所耳闻,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记仇,若不许我报仇简直比杀了我还要可怕。”赵璇笑道。
姽婳城主一下子从袖中掏出好几个瓶子“一个三两,怎么样?”
“丞相想要什么?”
“我要素衣门消失在世人眼中。”赵璇道。明明是让人难以接受的话,可从她嘴里说出来总是很难反驳。
云袖道“素衣门屹立百年,若毁在我手中,我又哪里有脸去见少门主。”
“你要听明白,我说的是让你们出世。”赵璇一字一顿的看着她道。
“看来丞相已经做出选择了。”云袖道。
赵璇笑了一下“要怪就只能怪你出现得太晚。”
“不过,丞相究竟是怎么找到我的?”她自认一直很低调,却不知为什么没能逃脱。
“这世上从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能保守秘密的人。”赵璇抬手扶了一下有些松动的发簪。
云袖抿了抿嘴唇“原来如此,云袖受教了。”
明明人已经走远,可姽婳城主还是一脸不忿的摆弄着桌上的小瓶子“你觉得我的药不如他们的?”
赵璇随手拿起一个看了一眼“你若能改了拿面粉丸子骗人的爱好,说不定信你的人还多些。”
“你怎么看出来的?”姽婳城主惊讶道,她这一次明明准备得很用心。
“你若真想骗人趁早把你这乱七八糟的衣服穿好,上头什么时候沾了面粉你都没发现。”赵璇指着她肩侧微微发白的一道印子无奈道。
孟敬亭忽然问了一句“殿下已经知道地图的下落了吗?”
姽婳城主看了一眼赵璇没搭话继续摆弄着自己的瓶子,赵璇笑着点头“自然是知道的。等办完事情就会物归原主。”
“殿下究竟知道多少秘密?”她仿佛什么都知道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殿下身上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赵璇俯身撑在桌上,硕大的阴影直直的扑向孟敬亭,逼得他下意识的往后靠。赵璇微笑着看他瞬间紧绷起来的身体“这种问题你最好不要再问。”
“代门主随时可能出手,我才是最好的靶子,到时你可别故意来迟了。”半真半假的说完这句话,赵璇紧了紧披风,翻身上马走了。
孟敬亭坐在原地没动,“你觉得她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知道你肖想她妹妹,恨不得搬过去住?”姽婳城主一脸同情的看着他道“要是没有她的默许,你以为就凭你真的进的去吗?”
“刚才你们三个人在说什么,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我们现在难道不是盟友吗?”孟敬亭道。
姽婳城主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这是女人之间的默契,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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