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晋每日午后惯于小睡半个时辰,以确保下午有足够的精力应付接踵登门的大臣们。
人人只瞧见生为王子是何等的尊贵,享尽无数荣华,但一名王子所需肩负的职责和义务即便如李晋这般精力旺盛的“非常人”,若日日面对冗繁的公务也巴不得能偷得浮生半日闲。
所以,午后覃玟君遣人来打听阿包是否在中殿议事厅左近玩耍时,李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在殿外探头探脑的侍从,立刻借着找儿子的由头遁走了,甩下一屋子公卿大臣。
陶陵身为心腹谋士必然是跟在李晋左右的。半真半假的打发了几个侍卫帮着找小世子,自己却在后头似笑非笑。
瞧瞧这都是往哪儿走呢?是找孩子还是散步看景儿,恐怕只有前面那位心里有数。其实阿包能去哪儿、爱去哪儿,王妃和瑞王心里都明镜儿似的。
陶陵双手抄在袖子里,一路低着头,无比谦恭的样子。心里想着:难得小世子和那俩北燕来的丫头投缘。若论起来,别看世子年纪小,脾性上倒有一大半像他父王,不明就里的只看见孩子长相俊俏可爱,殊不知这小崽子骨子可不是一般的傲。
不仅傲,还人小鬼大。有时候连笑都不一定是真的,跟他父王一模一样!
陶陵暗地撇了撇嘴。
这就是王族里的孩子,才四五岁而已,再过七八年,只怕活脱脱又一个瑞王殿下。
想到这,陶陵偷眼去看李晋的背影。
李晋在王子中算是高个了,只略逊于他三弟李宣。但李晋的肩更宽一些,无论站或坐,都有股浑然天成的挺拔和威严,而这正是另一位怀王李慕所不具备的。
国君病痛缠身,两年前一场急症后愈发孱弱。
多年战乱不仅拖垮了国君的身体,也让整个大泱百废待兴。朝政庞杂,好在有瑞、怀两位王子辅佐。
这两位王子的英明睿智是有目共睹,但国君对儿子们的态度却颇值得人玩味。
李晋停在湖岸边的一处凉亭旁,站在背阴处远眺水面。
陶陵默默跟上等在旁边。
李晋的铁腕做派人尽皆知,可国君偏偏将农耕、屯田、水利等琐碎的民生事宜交予他打理。怀王李慕温柔儒雅,却要掌管军备征兵城防。
陶陵私下里揣摩过许久。是国君一片慈父之心,用民事打磨雷厉风行的大儿子,用军事历练温吞的二儿子?还是正好相反,以双方不擅长的来掣肘这两位声名鹊起的后辈呢?
王者之心最难猜。且李氏自大顼皇朝开始,就从未有过什么真正的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李晋忽然动了动,似乎在侧耳倾听,然后他离开凉亭继续向北走。
陶陵不明就里,但也立刻跟了上去。直至转过一带桂竹,陶陵才恍然发觉,竟绕到虞婉婉居室的后花园来了。
放眼望去,这小园子比虞婉婉刚搬进来时丰富了许多。此处原本叫做染霞居,其名由来便是园中最主要的造景——一棵百年古枫。
如今,枫树下被挂了一架秋千,园中各角也栽了少许花木。最让陶陵感到好笑的是,三段石板路旁满是凤仙花。恐怕是女孩子们特意种来染指甲的罢?
小小一个院子,因为新添的花木忽然就变得有生气了。
突然一阵笑声从屋内传来,然后就听见虞婉婉尖着嗓子数落道:“英王殿下,拜托您有点正经的行不行!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去郊外放纸鸢?”
李宣反驳道:“快马从城内至近郊往返只要半个时……”
但话未说完就被虞婉婉抢白:“那是你骑快马,阿包能‘快马’吗?我们能‘快马’吗?”
李宣的声音就矮了半截:“让车把式赶得快一些就是了。”
虞婉婉更拔高三分,“车赶得那么快不翻才怪!”
李宣不肯放弃,“可阿包很想去放纸鸢啊。”
“废话!”
虞婉婉这一嗓子可真是中气十足,连陶陵在房外都打了个激灵。
“要不是你贱嗖嗖地举着个纸鸢跑过来招他,他想放个屁!”
“唔……”李宣彻底败北,问:“阿包,你想放屁么?”
要不是虞婉婉,瑞王府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如此粗俗的对话。
听着屋内侍女们的笑声,陶陵也以袖掩口扭开头去。恰好看到一名侍卫匆忙由竹林后走来,他赶紧抬手示意对方先不要过来,自己向李晋挨近两步,压低声音唤道:“殿下。”
李晋瞥了一眼,似乎和陶陵的想法一样——不愿意打扰了屋内快乐的气氛,转身走向侍卫。
原来是光禄大夫赵亭之来议《生养策》中的免除徭役一项的细节。
李晋刚才还略带笑意的脸上在听完侍卫的禀报后眼见着就结了薄霜,陶陵忙上前一步斥责侍卫道:“生养策什么时候不能议?不知道殿下正心急寻找小世子呢么!”
李晋身边的侍卫哪一个不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高手?明明听见小世子软软的童音由屋内传来,再看陶陵一副挡路黑脸神的模样,自然明白这不过是个托词罢了。
但瑞王殿下是否要借此避开赵亭之,还得看殿下本人的意思。
李晋近身的二十四名侍卫在王府中的地位非常微妙,一律是自幼时便由李晋的生母亲自挑选出来,拜至各路江湖泰斗门下,毕生只对李晋一人负责,亦只听李晋一人的命令。
陶陵明白他们的身份,言罢便不再吭声站在一旁。
那名侍卫也侧身退后一步,拿余光瞄着李晋。
忽而一串清脆稚嫩的笑声由屋内传出,也不知又是谁把阿包逗得咯咯笑,“我不要放屁,我要放纸鸢!让婉姊姊和三叔陪我‘快马’去,不然晚上我就不吃饭!”
“嘿!你个死孩崽子,还学会威胁人了你!”
“婉姊姊,你陪我呀?”
“不陪。”
“陪我吧,我送你一盒老楂号的糕点。”
“不要。”
“两盒好吧?”
“不好。”
“那怎么办?我只有两盒。”
“让你三叔出钱贿赂我,他阔气。”
“哎哎,虞婉婉,你什么意思?”
“婉姊姊,不用三叔,我自己有金子呢,上次生辰宫里赏了好多。”
“傻孩子,能花别人的就别用自己的。你是英王殿下的亲侄子,长得又这么萌,你开口他肯定不会拒绝你,你的金子不就省下了么?”
“有道理呀!”
“有个屁!虞婉婉,你别教坏了我们阿包!”
“三叔你有屁呀?”
“英王殿下,有屁您就放呀。”
“你们、你们!”
李晋收敛起眼底的笑意,冲侍卫做了个手势,“你去屋里通禀英王殿下,就说我同意他和虞氏姊妹带阿包去郊外放纸鸢。”
侍卫神色稍有一滞,低声道:“可现在的时辰已经……”
“无妨,你带上八个近卫,亲自驾车护送,务必让世子玩的尽兴。”
“……是!”
李晋吩咐完便转身朝中殿议事厅的方向走去。
陶陵故意落后几步,一把捉住侍卫手肘,“玩归玩,世子的安全是第一。再有,天黑前必须赶回来,殿下若有责怪只管往我身上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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