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几匹骏马都是打着响鼻。
“秦观主,为何你们要阻拦使团北上?”魏长乐想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们似乎不希望两国和谈。”
秦修静也是微一沉吟,开口问道:“你们可知道这些年塔靼为何没有侵袭大梁?大梁北部边疆,其实一直还算太平。”
魏长乐反问道:“不是因为当年的和议?”
“塔靼的誓言只在他们各部族之间有用。”秦修静发出一声怪笑,“他们对外的协议,只是一张白纸,随时都可以撕毁。”
傅文君微点螓首,道:“他们向来如此。塔靼虽然粗蛮难驯,不过对本部族的誓言却异常看重。我听说一旦在部族中发现天誓,便被所有人盯住,一旦违背,即使是大汗,那也会遭所有部族唾弃。”
魏长乐心道原来塔靼还有天誓这样的说道。
“右贤王这些年一直向西扩张。”秦修静肃然道:“西部有几个极为强悍的部盟,一直对塔靼存有威胁。其中姑羊诸部一直都是塔靼人最忌惮的对手,塔靼征服诸多部族,却始终奈何不了姑羊人。当初右贤王立过天誓,有生之年,必要征服姑羊部,否则死后不受王爵礼葬。”
魏长乐诧异道:“王爵礼葬很重要吗?”
“塔靼人崇拜白狼,以狼神后裔自居。”傅文君解释道:“他们相信死后的魂灵会得到狼神的庇护,举办葬礼,就是得到狼神庇佑的仪式。葬礼的规格越高,也就能得到狼神越多的庇佑。塔靼的王公贵族死后,不但能够得到狼神庇佑,还可以幻化为狼魂,追随在白狼神身边,成为神灵。”
魏长乐明白过来,“如果不能举办王爵礼葬,就无法成为神灵?”
“至少塔靼人相信这一套,所以右贤王这个誓言在塔靼很重。”秦修静道:“正因为立下了这个天誓,这些年右贤王的精力都在西边,打了四五年,就在半年前,姑羊诸部实在撑不下去,终于归附在右贤王面前。”
草原上的纷争,其实大梁并不关心,魏长乐对此自然一无所知。
此时得知塔靼又征服了一个强悍的部盟,心下一凛。
“右贤王征服姑羊,势力自然大大增加,也算是解决了西边对塔靼的威胁。”秦修静声音低沉,“我得到消息,右贤王为了防止姑羊诸部东山再起,已经准备将姑羊诸部都迁徙到云州。”
傅文君美眸显出吃惊之色。
“据我所知,姑羊诸部至少有二三十万之众,如果全都迁徙到云州,云州的百姓必将遭受更大的劫难。”秦修静一只手握起拳头,“云州陷落后,已经有数万草原部众来到云州。这其中有塔靼人,还有其他被塔靼征服的部民。这塔靼人在云州自然是上等人,其他部民位居二等,云州门阀士绅是三等人,而云州的百姓,则是最底层的下等人,他们视若猪狗。”
魏长乐意识过来,“姑羊人如果迁徙到云州,自然也成了二等人。”
“不错。”秦修静冷笑道:“如今云州不过几万部民,就已经将云州百姓欺压的喘不过气来。如果几十万姑羊人迁徙到云州,云州的梁人岂能有活路?”
魏长乐眉头锁起。
塔靼人的凶残他已经见识过。
姑羊部盟能够与塔靼抗衡多年,甚至一度被塔靼视为威胁,由此便可见姑羊人也绝不是善茬。
诚如秦修静所言,姑羊人一旦迁徙到云州,地位肯定是凌驾于云州本土的梁人百姓之上。
被塔靼征服,姑羊人自然是心中怨恨,但既然战败,心中怨气也就不敢向塔靼发泄。
而云州百姓到时候就成了姑羊人发泄的对象。
如今云州百姓已经苦不堪言,一旦几十万姑羊人来到云州,对云州百姓来说,就是从草原迁徙来几十万头虎狼,整个云州必将成为梁人的地狱。
大梁朝廷甚至都不在乎山阴,更不可能在乎云州百姓的死活。
傅文君面纱下的俏脸却是凝重异常,缓缓道:“右贤王将姑羊人迁徙到云州,是否.....有更大的图谋?”
“小姐一语中的。”秦修静立刻道:“将姑羊人迁徙到云州,明面上似乎是担心姑羊还会作乱,但我琢磨,右贤王的用心只怕更为险恶。几十万姑羊人,很可能被他用来南下攻打河东。”
魏长乐冷笑道:“塔靼征服了姑羊,自然不能将姑羊人全都杀了。但姑羊人被征服,肯定心怀怨恨,一旦有机会,肯定会再次起兵。右贤王利用姑羊攻打大梁,既可以为塔靼扩张领土,更能借此手段消耗姑羊人和梁军,乃是一箭双雕的毒计。”
秦修静微点头,“如果和议达成,大梁那边肯定会疏于防范,而且会给塔靼人足够的时间完成姑羊人的迁徙。最多一年时间,姑羊几十万之众就能完成迁徙,两年之内,塔靼定会撕毁和约,对大梁发起全面进攻。”
魏长乐皱眉道:“如此说来,即使大梁没有派出使团,右贤王也不会因为山阴战败,开春后南下攻梁?”
“右贤王狡猾异常,会争取时间握紧拳头再打出去。”秦修静平静道:“这次攻打山阴,其实是莫恒雁的诡计,事先右贤王肯定是不知道,否则也绝不会同意呼衍天都轻启战端!”
魏长乐抬起手,“等一下。你的意思是,是莫恒雁鼓动呼衍天都出兵?莫恒雁既然是右贤王麾下的大都督,难道他不懂右贤王的用心,为何违背右贤王的心思,轻易出战?”
“道理很简单,因为莫恒雁担心失去对云州的控制。”秦修静沉声道:“莫恒雁当初以叛国投敌的手段,得到右贤王的赏识和重用。但此人的能力实在很普通,云州在他的治理下,每况愈下,十分混乱。”
魏长乐淡淡笑道:“最重要的是你们这些义军在云州活动多年,莫恒雁都没能扫除,这在右贤王看来,应该是难以接受的事情。”
秦修静哈哈一笑,道:“不错。虽然云州的军权在呼衍天都手中,但没能扫清各路义军,右贤王只会认为是莫恒雁无能。莫恒雁不是笨人,当然明白随着时间的推移,右贤王对他的不满日益加深。”
傅文君淡淡道:“莫恒雁地位不稳,如果姑羊人来到云州,右贤王想让姑羊人为塔靼卖命,自然会给姑羊人不少好处。如此一来,云州的利益就会有一大部分落到姑羊人的手中。”
“小姐所言,一针见血。”秦修静道:“一块蛋糕,姑羊人前来分食,莫恒雁和他手底下那帮云州门阀的利益自然就会大大受损。所以他必须在姑羊人前来之前,稳住自己的地位。”
魏长乐恍然大悟,冷哼一声道:“所以攻打山阴,不只是为了金矿,而是为了提升在右贤王心中的分量。”
“只有再立下功劳,才能得到右贤王的赏识。”秦修静缓缓道:“所以莫恒雁抓住机会,利用呼衍天都出兵攻打山阴,本想着能向右贤王邀功,却不想呼衍天都惨败而归。”
魏长乐立刻道:“如此一来,莫恒雁如今的处境岂不是很不妙?”
“还有呼衍天都的处境同样不好。”秦修静冷笑道:“呼衍天都是塔靼巴乌,名声响亮,吃了这场败仗,威望大损,如果不能找回颜面,这以后在塔靼就成为笑柄。所以他和莫恒雁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破坏和议,也会利用各种手段劝说右贤王调派兵马,开春之后再次南下,至少要将山阴打下来。”
傅文君想了一下,问道:“那你觉得右贤王会是怎样的态度?”
“呼衍天都是右贤王麾下第一战将,吃了这场败仗,不但呼衍天都颜面尽扫,对右贤王的威望也是有打击。”秦修静道:“他可以选择忍辱负重,依照计划迁徙姑羊人,整军备战,等上一两年再出兵。不过如此一来,右贤王部这两年肯定会受到塔靼其他诸部的嘲笑。另一种选择,自然就是尽快找回颜面,拿下山阴,堵住塔靼诸部的嘴。但到底会如何抉择,就看右贤王自己的心思了。”
魏长乐倒是想不到云州的情况如此复杂,问道:“秦观主,莫恒雁和呼衍天都想要破坏和议,我现在能够理解,但你阻拦和谈的目的是什么?”
“很简单,不能给塔靼时间,而云州也不能再等下去。”秦修静立刻道:“和谈不成,莫恒雁和呼衍天都必会鼓动右贤王开春之后出兵南下。而且大梁那边一旦知道和谈失败,迫于无奈,那也会整军备战。只要打起来,云州就有机会度过大劫......!”
“你的意思是?”
“河东军不是不能打,如果朝廷下定决心打这一战,塔靼想要占便宜也不容易。”秦修静既然知道了两人的身份,倒也坦诚,“到时候右贤王麾下主力都会调到南边,这就给了我们机会。”
魏长乐一点就通,瞬间明白:“你是想让两边打起来,然后云州义军从背后策应?”
“只要梁军全力以赴,塔靼的主力全都调到前线,我们就有机会偷袭云中城。”秦修静眼中泛光,“拿下云中城,城头飘起大梁的旗帜,受尽苦难的云州百姓必将群起响应,如此一来,便能切断塔靼人的退路,有机会一举收复云州。”
“这是调虎离山之计了。”魏长乐抬手摸了摸鼻子,“计划虽好,但真要实施起来,恐怕不容易。”
秦修静叹道:“云州到了今日这步田地,百姓要迎来灭顶之灾,我们也是拼死一搏,即使只有一成的机会,也只能走下去。”
便在此时,忽听得后方不远传来叫声,显然是魏长乐迟迟未归,有人找过来。
“使团不可能回头。”魏长乐向秦静修道:“而且恕我直言,秦观主的计划听起来似乎不错,但变数太大,也存在极大的风险,存在的问题实在太多。”顿了一下,才道:“不过我也有一个计划,如果秦观主能参与进来,至少有六成机会。”
秦修静诧异道:“什么计划?”
“暂时不便细说。”魏长乐道:“不过秦观主如果方便,等使团抵达云中城后,你可以秘密联络我。我相信以秦观主的能耐,到时候肯定有办法找到我。”
秦修静双眸显出狐疑之色,但听到喊声渐近,也不犹豫,只是一点头,转身上马,带了手下两人拍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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