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让我们去佛宗吗?”丁君浩后背靠着飞舟边缘, 双手张开, 搭在栏杆上, 偏着头向下面看,他的声音很轻, 就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童萱看了他一眼, 有那么一瞬间, 她觉得丁君浩的眼睛并没有瞎。说来也奇怪,自从丁君浩摘了眼睛上的丝带后, 她一点都看不出他是目不能视的。这个开启梵音宗护山大阵, 放魔族进来的人, 远远比表面上看起来有心机。
不论他是真瞎还是假瞎, 都不重要了。虽然丁君浩这次和唐音一起救了他们,但是她心里对丁君浩却一点也信不起来。权宜之计, 说得好听, 谁知道是不是早就心怀不轨。
就在众人都沉默的时候,丁君浩眼帘微动, 抬脚向飞舟的前端走去,低着头触摸控制飞舟航向的罗盘。
四人当中,只有闫彬注视着丁君浩的背影,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似乎是察觉到闫彬带有防备的视线, 丁君浩扭过头, 朝他笑了笑,眼帘微合,伸手在罗盘的指针上转了几圈。
飞舟的航向骤然改变, 几乎是所有人的身子都向左边倾了一下,童萱扶住船舷,皱眉看向丁君浩,神色不是很好的道:“为何突然调转航向?”
“我想了想,我们还是回去帮唐长老吧。”丁君浩说道,脸上的表情十分诚恳,眼底也含着担忧之色。
童萱心里嗤笑,她看过各种明争暗斗,真担心和假关心难道还看不出来吗?她从丁君浩的脸上,一丁点儿担忧都没看出来,只看到了满满的虚伪。
“你没听唐音说,我们回去就是在给她拖后腿吗?”
懒得和这种人周旋,她快步向丁君浩那边的罗盘走去。
丁君浩一脸挣扎痛苦的将她拦了下来,“不行,我办不到,我必须回去救师伯,她留在那里,一定是因为韩子歇出现了,寒子歇在我们护山大阵里三百年都未现出原形,修为定然深不可测,师伯要是和他对上了,可如何是好?”
“我们不能回去,快调转方向!”童萱吼道,她现在实在不想回梵音宗,她是被寒子歇折磨怕了。
寒子歇占领梵音宗,暴露自己魔族身份之后,她曾几次三番求他放过自己,希望他能顾念一下他们之间的情谊,不说好吃好喝供着,就对她稍微手下留情一些便好。
可是寒子歇哪里还是她认识的寒子歇,他在梵音宗这么多年都是在演戏,看着所有人被他骗的团团转。什么被迫无奈与自己结契,事实却是他用替身演了一场苦情戏,而她却丝毫没有察觉。何其可怕,三百年来,她从来都没看透过这个人。
他们若是回去了,一定会再次被寒子歇关进密室里,她不要那样生不如死,不见天日的活着,绝对不能回去!
“我说不行,便不行。”丁君浩沉下脸,取下腰间的佩剑,这是他随身携带的断剑,如今已经变成了另一副模样,断剑依旧是断剑,但上面的铁锈却不见了,出鞘的瞬间,露出冰冷而锐利的刀锋,剑身之上弥漫着猩红的妖气。
童萱心中惊悸,丁君浩的修为竟然到了元婴期,他藏着掖着那么久,他们竟然都被蒙在鼓里。
转头看向闫彬,只见闫彬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坐在丁君浩给他布置的躺椅上,双腿无力的垂着,身上的修为也被寒子歇废了。
童萱忽然意识到,这里,没有一个人能够制止丁君浩。或许也是深刻明白这一点,丁君浩才会如此任性妄为,无所顾忌。
“童萱,回来打坐。”闫彬终于出声了。
丁君浩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童长老你要和师尊多学习学习,真怕你一激动,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童萱退到了闫彬身边,看着丁君浩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愤怒,奈何如今落魄,小人得志,她只能龟缩在一角,委曲求全。
护山长老反应比较迟钝,他似乎没察觉到关系的变化,面色凝重的盯着丁君浩,还是以一种长辈的姿态道:“丁君浩,你身上的妖气是怎么回事?”
丁君浩垂着眸子,指腹抚在断剑上的铭文上划过,“长老可听过一句话,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护山长老神色猛沉,听不得丁君浩阴阳怪气的语气,额头青筋都跳了出来,“丁君浩你这什么态度?你开启护山大阵,本就是我梵音宗的罪人了,这笔账我们都还没和你算,你竟敢在这里和我没大没小的!我们梵音宗造的是什么孽啊,三百年前出了两个叛徒,三百年后又出两个。”
“闭嘴!”丁君浩眼睛一暗,天空电闪雷鸣,他的身影在飞舟上闪现重叠,下一刻,手上的断剑便沾染了鲜血,一滴滴的落下,在他脚下汇成了一小滩的血迹。
一颗带血的珠子落到地上,带着一路的血,滚到了飞舟边上。
“啊!”童萱捂着嘴,眼睛睁大,骇然的盯着护法长老,身子不断往后倒退,直到腰撞在了船舷上,才停下。
护法长老满脸惊恐的盯着自己被洞穿的腹部,他丹田里的金丹被挖了出来,侵入骨髓的疼痛让他整张脸都变得惨白,身子直直的跪在了地上,血溅了一地。
“快给他止血!”闫彬见其他人都在发愣,重重的拍了拍椅子。
执法长老精神一震,快步走过去帮助护法长老止血,护法长老额头冒出一阵虚汗,紧紧的抓着执法长老的袖子,死活不吃送到嘴边的疗伤丹药,手指颤抖的指着丁君浩,道:“你是半妖,是也不是?”
丁君浩将剑上的血甩尽,“您何必明知故问?”
护法长老咳出一嘴的血,含糊不清的问道:“我以前……就觉得你像一个人,你和丁……丁雨石是什么关系?”
丁君浩沉声道:“我没必要回答一个将死之人的问题。”
“你!你……”护法长老被气得瞪直了眼睛,腿一蹬,身体僵硬的躺了下去。
执法长老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按向他的脉搏,手指握紧,看向丁君浩的目光充满了愤怒,但他却没有像护法长老那样质问丁君浩,明知道即便得到答案,也无法制裁,还要去以卵击石,是不理智的行为。
闫彬眼角泛红,叹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
再等等。
飞舟蓦地停了下来,一根金色的捆仙索从天而降,将丁君浩捆了起来,几道金光接二连三的落在飞舟之上。
“我等可有来迟?”
丁君浩被绑,脸色巨变,“何人多管闲事?”
看清来人,闫彬激动的差点从椅子上滚下去,瞥了眼护法长老的尸体,又在心里叹了口气,差一点,他原本可以活。
“慧智大师,慧空大师,魔族入侵人界,正在我梵音宗为祸作乱,望两位大师能伸出援助之手,护我人界太平。”
“阿弥陀佛,我等已收到唐施主的邀约,正要前去梵音宗除魔。”说着,慧智大师看向了丁君浩,摇头叹道:“此子心中郁气太重,我等算出他有倾覆人界之预兆,各位能否将此人交予我佛宗处理?相信佛祖能教会他,何为爱。”
童萱见丁君浩受缚,毫不客气的扇了他一巴掌,勉强消一消心头之恨,“瞪什么瞪?刚刚不是还挺神气的吗?”
丁君浩想要挣开绳索,却越挣越紧,剑一般地浓眉紧皱,目光深沉的盯着童萱,手上的剑颤动着,上面的妖气更甚了。
“嗯?”慧空惊讶的看了丁君浩一眼,“我等不想伤了施主,还请施主莫要挣扎才好。”
丁君浩脸上多了个巴掌印,冷笑道:“小人得志。”
童萱挑了挑眉,看向闫彬道:“掌门,他杀了护山长老,我们绝对不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好谋划,时间都算得那么准,这都是你们安排好的?”丁君浩看向闫彬。
闫彬眼神复杂的道:“师姐很久前就算出了梵音宗之变,此时,八大修真门派都已经赶至梵音宗,魔族来犯,并不是我梵音宗一宗能抵抗,也绝非是我们一个宗门的事情。”
丁君浩脸上带着嘲讽的笑,“算出了梵音宗之变?哈哈哈,你当唐音真的能预知未来?这些年,你就没发现唐音的异常?”
童萱挑眉问道:“什么意思?”
闫彬皱起了眉头,“丁君浩,事到如今,你的真面目早已暴露出来了,为何还要在这个时候挑拨离间?”
丁君浩道:“并非挑拨,我腰间有一个影像记忆仪,你们看了,便知道唐音是谁了。”
难道他有唐音的把柄?童萱盯着丁君浩看了几眼,伸手去摸那个记忆仪,执法长老急忙出声道:“可能有诈。”
童萱手顿在半空中,她也怕丁君浩还有后招。身后,两位高僧说道:“无妨,有我等在,此子兴不起什么风浪。”
闻言,童萱不再迟疑,在丁君浩腰带上摸了一圈,很快便找到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水球,她夹在手中转了转,往里面注入了一丝灵力,一个投影出现在半空中。
若是唐雨在,定然一眼便能看出,这份录影是从白洛水进入少主宫殿开始的。
“颜哥哥。”
“颜哥哥,地上怎么那么多血?你受伤了吗?颜哥哥你的手指怎么了?”
“我没事。”
……
“我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本名叫唐雨,在一次偶然中,穿越到了这个世界。穿越就是指从一个时空到达了另一个时空,而我一醒来,就取代了唐音。”
“夺舍?”
“除了我是被动的之外,我不否认这个词。”
看到这里,童萱怔住了,惊愕的看向虽然皱着眉,却没多大反应的闫彬,“掌门,你知道唐音被夺舍的事吗?”
闫彬点了点头。
童萱质疑的道:“夺舍可是大忌啊,掌门怎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一切都是老祖的意思,我无法与你们解释,夺舍之事,也非唐雨所愿,我又如何追究一个无辜之人?”
闫彬仿佛苍老了二十岁,他看着慧智和慧空,道:“二位大师,也请你们莫要将这件事说出去。”
慧智和慧空几乎是同时说了一句‘阿弥陀佛’,颔首道:“世上之事皆有因果,唐释当年修因果道,虽不在我佛宗,却与我们佛宗意气相投,我等相信他的选择。”
闫彬又看向了童萱,童萱知道他想说什么,冷哼一声,撇开了头。
“童萱!”
“知道啦。”童萱不耐烦的道:“唐音,啊,不对,我虽然不喜欢唐雨,但看在她救了我的份上,我就不对外说了,至于别人的嘴,我可管不住,到时候泄露出去,可别因为我记恨她,说是我泄露出去的。”
闫彬转头看着执法长老,执法长老连忙摆手,道:“我也不会说出去,掌门放心。”
不管唐长老是唐音还是唐雨,在他心中,都是特别厉害的一个人,同时也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他本身是有点怕唐雨的。
丁君浩看见他们达成共识,突然笑了,“连夺舍的人,你们都能放过,为何不能将我也放了?我不过杀了一个人,在修真界,弱肉强食是规则,杀人是常事,比夺舍犯的罪行轻多了。”
童萱听丁君浩说话,心里就冒火,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说的太好了,弱肉强食,你现在就是砧板上的一块肉,要不要我将你剖了?”
丁君浩咬着牙看着童萱,道:“你日后会后悔的。”
“我现在就让你后悔,你信不信?”童萱眼睛一瞪,抬脚就要往丁君浩脸上踹,被慧空拦了下来。
“施主,莫愤怒,要学会原谅。”
童萱:“……”
梵音宗,密室的门被打开。
寒子歇见唐雨十分镇定的进了密室,脸上露出讶异之色,靠在石门上,看着自顾自在石床上打坐的人。
“你如此听话,应该是有了万全的准备吧?我听探子说,你是先去了天玄宗,然后才回了梵音宗。说来听听,你去天玄宗做什么了?是去找人了吗?准备来个瓮中捉鳖?”
“你都说完了,我还说什么?”唐雨睁开眼,淡淡的道。
寒子歇脸上的神色微顿,站直了身子,幽蓝色的眸子注视着唐雨,“你这么大方的承认,反而没了意思,你就不怕我将你作为人质,或是干脆杀你泄愤?”
“修真界长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没有一个门派会为了一个不重要的修士,放弃除魔的机会,你将我作为人质完全没有意义。至于杀我,你想杀的话,恐怕早就动手了,何必拖到现在?”
寒子歇浑不在意的慢步走了过来,弯腰看着唐雨的眼睛,眼里含笑,“分析的很有道理,那你说,我在梵音宗潜伏三百年,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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