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十四常往宫里跑,这玉兰海蓝的,总跟在身后,现在,玉兰忙着打点府上一切,应酬各妯娌的事,自是不及如从前一般来得勤;宁静这几年却是尽量不出府,与十三过着身处污染而不染的日子,诺大的京城,怕就十三阿哥府还剩些单纯和洁净。
那拉氏虽说善解人意,可府里那几名侧福晋,皆是性情冷淡之人,大小事务,都落在她身上,又能有多少闲情雅志陪德妃呢。
如意那性子,要碰着合意的人了,才显些活泼,胤祯出征后,我与她甚少来往,在这两兄弟激励争夺的时候,我们这些女人焉能置身事外,再像以前般自在?
本来我也甚合德妃心意,拉些家常,说些十四父子趣事,场面总不会冷清,德妃对十四还有什么话可说的,何况十四一向心疼宠爱我,如今连我都时闯出意外,让这一辈子尽生活在深宫的女人,如何理解。
各人有各人的无奈吧。
“额娘,前几天,胤祯派人来了信,他现在驻扎在西宁,一切都好,额娘请安心,这冬日可要保重身子”我忍着心中的苦涩,宽慰道。
德妃睁睁眼,点点头“哦,这就好了,这兄弟俩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就了谁,看看,如今要到那种荒寒之地吃这种苦,身边又没个提点的人,事事得他拿主意,长这么大,他哪吃过这种苦啊,我这心啊,自他出征就没再安乐过,唉”
“可不是吗,娘娘常常夜半惊醒,满头都是冷汗呢,嘴里直叫着十四爷,奴婢看得心疼死了,奴婢想着,侧福晋您向来同十四爷感情深厚,这一走,怕是您也不比娘娘好过啊,奴婢天天就盼着您过来同娘娘互相开解,得些心慰呢”
清芳嘴角伶俐,查颜观色练得是炉火纯青,似是掩盖刚才自己的失言,这会真尽心站在德妃身边,轻轻捶着背,低眉附和着。
德妃眉开眼笑,心情似好的慢慢坐起身,笑道“清芳你这丫头,一肚子的小主意,赶明儿,我给你许个好婆家,不知道哪家公子哥有这个福气了”
清芳红了脸,扭捏道“娘娘,不要取笑奴婢了,奴婢不嫁,终生侍候您才好呢”
德妃笑笑转过头,向着我时,似乎那笑从未在脸上出现过一般,颇为不满不甘道“我这老太婆,失不失望没关系,老十四对谁好,心思放在谁上面,我心里清清楚楚,你别辜负了他才好,让我为他再多份心疼”
说毕朝着清芳唉声叹气自嘲道“我是老喽,管不动,我这两个儿子性子都执拗,一个冷面黑脸,一意孤行,一个厚着脸皮,撒娇讨好,我是谁也左右不了,我这一生,辛苦到头来,老来连儿子都不在身边,老天真是不开眼哪”
说着说着便老泪纵横,清芳忙扶了手巾,轻声安慰。
我在一旁听着,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向来觉得德妃在宫里算是有福之人了,两个儿子都争气,亮眼夺目,不知为她争得多少面子和尊重,谁想,仍是日夜不平,怨天怨地,这心中的执念,太深太强,不是她左右不了别人,而是别人无论如何做都不能使她的心偏离一丝一毫,比如,胤禛的孝心以及将来对十四未能继承大位的不甘不愿。
到头来,原来只是自己伤了自己,自己给自己枷锁而已。
“娘娘,奴婢斗胆直言,娘娘您该高兴才是啊,虽说十四爷不在您身边,在外头风霜雨露吃着苦,可这也是皇上对您和十四爷的重视啊,想想十四爷出征那天多威风,往后战绩满身,前途哪能限量?”
清芳两眼放光,容光焕发的继续安慰道“放眼望去,说句不好听的,这宫里头的娘娘,谁有您这般无上的福气,怕是背地里都羡慕着您呢。再说四王爷向来沉稳魄力,半个朝廷的事都从他手里进出,忙得风生水起,朝里朝外,哪个不服?奴婢这辈子要是有娘娘您千万分之一的福气,也心满意足了”
德妃抹着老泪,静静听着,显然这话甚合心意,收入咀嚼一番,是个道理,这才坐直身来,柔和了脸色,一丝丝安慰和自豪从唇角眼角散出,清芳的话显然说到她心坎里了,抬眼望向我,我忙道
“额娘,您能这样想就好了,胤祯是堂堂皇子,自是想做番大事的,娘娘您就安心养着身体,等他凯旋向您报喜吧。”
德妃抿唇笑开,轻快的点点头,显然心情比我刚来时好多了。
我朝清芳点点头,以表谢意。
这一磨蹭,宫外传来玉兰她们的声音,我闭口静坐,终于不用再勉力应付这场面了。
冬香递过茶碗,我忙不迭的喝了几口。
清芳的一番话,这时局听来确实是好,不止是她,这宫里宫外,举国上下,怕都是这样认为的了,十四如今是重心所向,我只能无奈苦笑,多么大的一个误会。也难怪到时德妃想不开,想不通了。
这京里上下,真正清醒的人又有几个呢。
宫内顿时热闹了起来,宁静和那拉氏两府里的福晋这会也来齐了,我也收了心绪,起身走到边角,低调的同她们打着是照面。
众人向德妃请了安,自是不如我愿的纷纷把目光注意力瞄向我,我躲无可躲,只能扯着嘴皮干涩的笑着,一碗茶很快就见了底。
那拉氏朝我笑笑,说着腊八的话题,拉回注意力,她依然如此的大度善解人意,我的感激尽在眼中。
加上德妃刚才的神情,显然并未有不愉快,众人也不敢将话题引到此敏感的事上来。
我静静呆坐在一旁,听着纷杂的笑语,偶尔几抹尖刺探究的目光。
宁静,如意与我亲厚,与众人寒喧几句便凑近到我身旁,满脸的关切之色。
“若兰,才多久不见,你怎么憔悴成这样?”如意拉着我的手,急促道。
宁静点点头。
我看这里满是眼睛,这两人想问的又不便出口,起身出去,到了后园。
“若兰,我想着今日你定是要来的,还担心你的身子是否吃得消,据说田太医开的药太损伤身子,这天又凉的,唉”宁静从丫头手中接过披风,仔细替我围上,语里满是叹息。
“如今看来,我倒是对现在的生活心满意足了,看到现在的你,就想到爷当初受责时,我们过的日子,纵有委屈不愿,也说不出口啊”宁静直身,抹抹泪。
我了然一笑,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没事的,在宫里生活这么多年了,纵有什么,也都想通了,这不,还有你们相信我,陪在我身边么?”
“我当然相信你,你的性子这宫里宫外的人谁不知晓,不过都被一时的灰垢蒙了眼睛,胡乱瞎说,十四弟一走,我就知道你日子不好过,这才多久,年还未过,就深陷其中难拨了”如意红的眼,为我打抱不平。
我朝她笑笑,低头看着脚下的白雪。
宁静长叹一声道“这事由着她们说,不当回事也罢了,只是不知道皇父会做何安排?”
如意抢先道“我看这事应该不会牵扯太大,如今十四弟府里没个当家的,不过一群弱女子,皇父不会拿若兰怎么样的;何况十四弟在边关打仗,真要闹大了,可就不是京里我们几个府的事儿了”
宁静点点头“四嫂倒是说的没错,皇父向来都是以大局为重,定是小事化了,恐怕这事要看额娘和玉兰的意思了,额娘对你倒也不一般,她又心疼十四弟,自是不会说什么,只担心,怕是你自个府上的人和你过不去”
我抬头笑笑“十三嫂,你是嫡福晋,自是知道,我要是真命中逃不过,那不注定了,这府毕竟还是福晋当家,额娘也不便多言的”
宁静难过的搂过我,有些哽咽。
“我去求额娘!”
如意见我们这样,拨腿就要出园去,我一惊忙拉住她“如意,别为我担心,别说你去求没有用,何况今日是什么日子,为了我一个人的事,扫了众人的兴,就罪过了,其实,只要胤祯平安没事,我就什么也不求了”
如意气极跺跺脚“你就是这样,一点也不为自己争取,什么委屈都埋在自个心里,我都替你冤!”
我看着她,想说什么,却只无奈摇摇头,便不再理会,扫向满园急奇斗艳的雪景。
“四嫂,我们都是女人,这事怪不得若兰,说句心里话,十四弟在前面明枪明箭的,倒也干脆利落;可这宫里头,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冤屈还少么,你解得了几件,这事说大不大,好歹有皇父在上面,也翻不起多大的浪,如今忍一时,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你以为能争个什么,又能挽回什么呢?”
宁静缓缓道,话里行间,满是沧桑与无奈。不认命又如何,比我委屈,比我冤的事和人,比比皆是,这耀眼的皇宫,上头全是黑压压的怨气与不平,你能多奢望这住下的人,能轻松与宽容?不过是,你折磨了我,我又折磨你平着气。如此的往复而已。
谁赢谁输?只是一场永远也没有结果的拨河而已,因为双方都不罢手,直至死亡。这便是残酷的皇家。
如意不甘却也只能认同这个事实,其实这皇城里的哪个女人不知,不晓,不过得花些时间精力费些脑筋想通罢了。
“十三哥近来身子好么,好久也没他的消息了,不过没有消息倒是好消息”呵呵,我转头转着话题,打趣道。
宁静柔柔一笑,点点头“这倒是,这几年我们的变化,可真是不能一言两语说得清,四哥越来越稳扎,办事着力,这亲王做的,是没哪个不服;十四弟也是大将军了,收服了失地回来,那才叫人羡慕;不远他们,瞧我们,这几年可扎实的变了许多,再没以前的尖锐多刺,莽撞冲动”
我听得出她语气里为十三如今的形势抱憾,如若不然,十三也应该同胤祯一样,做番大事业吧;也为当年我们的碰撞自嘲,往事,如遥远的云一般,看不真切,更加触碰不到,那些太远的事和……人了。
心境早已经千回百转,再找不到来时的初路。偶尔从高尖的山头冒出一两绥彩色如梦幻的云烟,只觉好看,飘渺,却不记得自己是否就是从那个山头走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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