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段时间,贝拉德才从凝视中逐渐和缓过来,他轻轻擎着法杖,就像手里拄着的一根拐棍一样。法杖以他的手为中心摇摆,它每扩进一步,贝拉德都要走好几步。
“你们让开一点。”贝拉德说,两个人向周围扩散了几步,他又补充说,“再远一点。”
最后允许的距离中,莱妮他们看到贝拉德已经变得模糊了,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心里塞着一份冲动,正想要仔细观看这巧妙的施法过程。尽管他杀死艾力森大快人心,只是那种方式总让人有些……
或许,自他心里来说,那实际上是最简单的办法,而事情之所以会变得不同,是因为他没有料到的情况出现了。
两个人方才倒退着行走,最后莱妮发现自己与蒙度之间也拉开了一定差距,她向他的身边凑了凑,想象贝拉德只是要让他们离远一些,其目的是不必关注那过程,却并没有要她跟蒙度的距离同样拉远。蒙度在看了看她之后好像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两个人也许太过关注贝拉德对布洛宁究竟要做什么事情,所以倒退的时候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人的存在。
“要开始了……”莱妮战战兢兢地说,“明知道这是好事可是心里却还是揣着不安。”
“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担心,这件事并没有现象中那么简单。”蒙度说,“如果可以轻易地让一个已经断了气的人起死回生,那这能力显然能够处理掉许多问题。我们一路上虽然没有遇到过什么极大的艰难险阻,可贝拉德显然对我们的生死很注重,这也许就意味着他没有起死回生的办法,或者说至少是有条件的。”
“如果按照我的观点来说的话,我觉得也许是借艾力森的死来换取布洛宁的性命。就像我们吃掉一块魔法面包,地上就少了一片绿色一样。”
“你说的或许有道理吧。”蒙度说,两个人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过贝拉德弯曲的背影。他似乎还没有做什么,弓起来的后背覆盖着一层破了好几个窟窿布,这斗篷是灰色的,他的整个身子就像一块椭圆石头一样。
很快,这个身体开始蠕动起来,他的手在布洛宁的身上忙活些什么,为了看得更明确一些,他们虽然没有靠近,却也围绕着这个大圈子缓慢地转着,直到他们看到布洛宁露出覆盖着红褐色血迹的胸脯,上面的口子因这距离而变得模糊。
“我刚刚把他的衣服合上……”莱妮说。
蒙度听到后有些无言以对。
“我很好奇如果他有这样的想法为何不让我代劳呢?”
蒙度专心地看着,对莱妮的好奇有些带理不理。如果仅仅是这两句话就足够了的话,蒙度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他担心莱妮会继续问一些问题,于是简短地评论道,“你的问题有点多。”
“难道你就不会思考这些事么?”
“我会思考,但我至少不会用它来耽误正经事——”蒙度说,“你看,他又有新动作了。”
只见贝拉德取出法杖,拿到眼前注视了一会儿,紧接着,他自己的右手放在那颗黑色的宝石上,一点一点,渐渐将它握紧。
就在这个时候,莱妮他们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压抑感,这并非来自于内心的感觉,而是整个身体,以至于呼吸都能体会得到。
两个人奇怪的向天空看了一眼,并没有看到什么变化。
“我……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似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莱妮惊恐万分,就在这个时候,蒙度也变得有些不太镇定,他知道他们不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而是周围的空气,还有呼吸……
他想像的没错。没多久,散布在空中的灰色烟雾,脚下的灰尘都沿着特定的方向开始聚集,看起来好像是吹起了微风,可这风却潜藏着很大的能量。
“让我们蹲下吧——蹲下或许会好一些。”蒙度抓着莱妮的胳膊,莱妮点点头,他们将身上的包袱牵住,以免被这股风吹走,接着一起蹲了下来。
原以为这些烟雾会在聚集在贝拉德身边之后逐渐加浓,变得更灰,或者直接转变成黑色,可是并没有。在他们感觉空气风停止流动之后,那些瞬息万变的烟雾转而不见了,接着,天空中出现一些不可描摹形态的东西,它们仿佛一介人所未见的活物,它们在天上盘旋,舞蹈……
两个人被更加压抑的气氛所遏,呼吸更加困难。他们感觉自己身边的气体犹如滚烫的开始爆开气泡一样,虽然那种冲击力并不大,却让人无力反抗,就好像在崩裂的气泡背后,有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在抵触着他们。
尽管两个人承受了这样的压力,他们仍旧将目光锁定在贝拉德的身上,只不过现在他们总算弄懂为何贝拉德要将让他们离开,在那空气旋涡的中心,他们知道他一定承受了更大的压力。贝拉德从远处向他们的所在之处望过来,眼神中充塞着无助,这是他们从这条路上第一次看到贝拉德表现出这样的神情,不过,这个神情在他这个年纪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渐渐的,他的目光变得坚定了,他握紧那块黑宝石。黑宝石在法杖上并没有任何连缀,而是依靠着它自身的力量吸附在了法杖之上。贝拉德知道从宝石镶上去的那一天开始,想要再将它弄下来简直难上加难。他为此也付出了许多努力,幸运的是这法杖本身跟他是有联系的,因此,他能够将自己的力量倾注于这法杖之上,然后一点点撬动,排斥着这股神奇而巨大的力量。
法杖在瑟瑟颤抖,这力量差一点就要将贝拉德的五指崩开,他用力攥紧,可紧紧依赖身体的力量并不足以支配这根法杖,更无法与黑宝石所携带的力量抗衡。在这一瞬间,他抛弃了任何可能影响他集中精力的记忆,抛弃那些繁杂的思想,抛弃过去的负担,抛弃未来的期望,在这个时刻,他只是一个极度想要摆脱控制的人,他想要挣脱枷锁,他必须挣脱枷锁……
终于,黑宝石开始移动了,它们之间不再紧密,并且多出了不少空间。然而这并不是结束,黑宝石仍旧想要再次占据法杖的中心,贝拉德仍旧不松懈,他在两者之间的缝隙中插入了这些空气。也许,这是这根法杖的意愿,在这个时候,法杖也在想一些办法帮助他。于是,干净的空气渐渐积压,以这块裂隙为中心,它们冲了进来。但黑宝石的力量仍旧释放着,由此激发出扩散的风。这风如此强烈,将贝拉德的头发以及任何可能吹起来的衣服都吹了起来,这股风甚至于将布洛宁胸部的刀口也吹开了。
贝拉德咬着牙,他知道自己最终是一定会战胜这股力量的,并且,即便摆脱了黑宝石的束缚,也并不代表着结束。因此,他的心中虽然对这种事坚定不移,可在心态上却显得简单而单一。这是他成长之后的结果,若非这样,他就根本没有办法战胜一切。
最终,黑宝石出来了。
在莱妮和蒙度的眼中,这块黑宝石更像是从法杖上跳出来的,因为最后贝拉德脱手了,而宝石飞了出来,并掉到了地上。这股力量的崩溃让整个空气瞬间溃散,莱妮他们刚刚看到宝石飞出,紧接着他们自己就也顺着风飘了好远。
他们躺在地上,在缓解了许久之后才渐渐坐起来,“你没事吧?”莱妮首先问道,在这个时候她有些不自觉地开始证明起自己要比蒙度更为坚韧,哪怕她只是一个女人。
而蒙度以跟她差不多的速度起了身,他们拍打了一下身上的尘土,突然看见周围的树木少了很大一片。他们渐渐想到,大风若是在别的地方吹起,至少会留下树的残骸,而在这个地方,树不过是一些凝聚起来的尘烟而已。一旦它们的形态被毁,它们便一无所存。
两人相互搀扶着向前走了几步,发觉身边好像少了一些东西。于是他们回头看去,两个包袱被吹到了更远的地方。
“真希望布不会轻易破碎,至少我把我的袋子系紧了,你的呢?”莱妮说。
蒙度撇撇嘴,“你真的认为我会忽略这些细节么?”
在寻回袋子之后,两个人相继往回走。他们顿时又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远远的看去,贝拉德依旧蜷缩在地面上,而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都怪你!让我错过了一场好戏!”莱妮的眼睛首先发现了转变,她将包裹扔给蒙度,自己一个人向前跑了起来,蒙度则诧异了一下,不过很快,他也发现了莱妮所发现的东西。他怀揣着愉悦,脚步虽不及莱妮的那样迅速却也是既不失恭敬,也不失风度的最大速度。最后两个人从布洛宁身前站定,而布洛宁则用疑惑的目光瞅着他们。
“你们怎么了?”他用淡淡的口气说。
一时间,莱妮和蒙度的眼睛中充斥着温存和安慰,贝拉德的眼睛中却是另一种景象,他将视线投在布洛宁的身上,而留给莱妮和蒙度的只是一个侧脸。况且,他们也并没有关注贝拉德,虽然此前他们将布洛宁的起死回生归为极为可能——甚至可能是必然的——事件,可真到他复活过来之后,他们仍旧感觉到不可思议。
“真是太好了,布洛宁。”莱妮说着,眼珠频频闪烁,好像坚强的女人又要掉出一些泪花。
布洛宁张开手臂看了看自己现在的模样,脸上仍旧是疑惑的表情。
也许……他们怀疑贝拉德在将他复活之后也顺便清除了他对那段恐怖事件的记忆,就如同他清除了布洛宁身上的血迹一样,只不过,那道被剑刺穿的口子还在。不管怎样,看起来这再好不过了。
莱妮伸出手,想要将布洛宁拉起来,贝拉德却莫名其妙地拦住了她。
“你可还记得我们?你还记得所有的事吗?”贝拉德问道,他的眼睛直盯着布洛宁,让所有人都无法误会这话是对布洛宁说的。
布洛宁微微点头,“我记得,我都记得。”
“对这副身体——”贝拉德停住了,“你恐怕还需要慢慢适应。”
说完,贝拉德便站了起来,同时拿起自己放在身边的法杖。这根法杖曾因黑宝石的存在而让一部分变成了灰黑色,而另一半至少也不是红色了。如今,它还是老样子,贝拉德不太喜欢这样的颜色,他更喜欢它原本的红,尽管那红色对某些人来说是恐惧的,对他而言却十分亲切。
他避开了蒙度和莱妮的视线,一个人背对着他们站了一会儿。莱妮和蒙度则将布洛宁从地上拉起来,的确,犹如贝拉德所说,布洛宁并不太适应现在的这个身体。他的腿脚不怎么灵活,在他们松开搀扶时还有些摔倒的意思。
莱妮将布洛宁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你去拿行李吧,我一个人就能支撑他了。”莱妮对蒙度说,颇有一种发号施令的感觉。蒙度摇摇头,仿佛觉得自己仿佛做男人做的有些古怪。也罢,在这个时候他没有必要跟他们产生争执,在这一切发生之后,蒙度也应该查看一下自己的纪录有没有丢失,而且,他也需要一段时间来将这件奇异的事情写进去。
“你真的什么都记得吗?”莱妮问布洛宁,同时搭着他围绕贝拉德绕着圈。她不知道贝拉德是否想要立刻启程,难道按照他的说法,他打算的是让布洛宁完全适应了他的身体之后再上路吗?莱妮有点搞不懂意思,也不知道为什么布洛宁会变得不太适应自己的身体,也许这是从死人变成活人之后的正常现象,得死过一次莱妮才会感受得到。
目前的她只有通过这种想法来让自己获得解释,因为在现在提什么问题都不太靠谱,结果虽然让人欢喜,可是贝拉德的脸色却让人看了头疼。她不知道他究竟在担忧些什么,不过这些担忧显然已经如同这片被毁的地方一样深入了莱妮以及蒙度的内心。
从贝拉德的带领下他们也变得善于观察和思考了,当莱妮和蒙度再次看向过去的自己时,真感觉那个时候的他们真的好像什么都不懂似的。也许,这正是魔法的魅力吧?
“我都记得。”布洛宁回答说。
“那你……死过一次的事情你也记得?”莱妮刻意悄悄地说。
“嗯。”布洛宁淡淡地答道。
也许死而复生的事情是出人意料的,但现在布洛宁的变化似乎更出人意料。莱妮不明白这只是他因为那段恐惧的经历表现出的一时的变化,还是说这件事影响布洛宁造成了他更深的改变了呢?
布洛宁将手臂从莱妮的肩膀上拿下来。
“等等!”莱妮说,只见布洛宁踉跄了几步,接着就以十分拖沓的步调独立行走了。莱妮感觉这种步伐就好像她妹妹在穿着大人鞋子时候走的步伐一样,不光如此,布洛宁的胳膊挥动的也一样十分僵硬。正当莱妮以为自己以后都要面临这样的布洛宁之时,他的动作很快就有了好转,等到上路之时,他走的步伐已经跟以前的他差不多了。
“你们需要我帮忙拿一些东西吗?”布洛宁说道。
莱妮带着奇怪却欢喜的眼神看着他,感觉布洛宁死过一次之后好像更懂事了,不过她不需要,他们的行头并不多,在进入高山地带之后,他们就将身上的沉重物品都扔掉了,身上只剩下一点防身的武器可算是有一点分量的东西。
“不了。”莱妮说,“对了,你的那把剑……”
莱妮记得他们将剑身入鞘之后就放在布洛宁身边了,后来他们被指使离开那个地方,之后就完全忘了这件事。
“让我们在这附近找一找吧,它应该不会太远。”莱妮想,毕竟是沉重的金属,应该不会被大风吹到很远的地方,唯一让人安心的是可能会被翻起来的灰尘埋住。幸运的是,布洛宁首先发现了那把剑,他将剑拿了起来,然后用手抽出来,莱妮注意到剑身上还有布洛宁的血迹。
“也许我们应该找块布将上面的血擦掉,毕竟……”莱妮说道,话没说完,就见布洛宁将巨剑竖起,他用右手拿着巨剑,左右在上面抚摸,也许是眼睛的错觉,她恍惚看见那些血液并不是浮在剑身的表面,更像是深深嵌入进去的。紧接着,红褐色的花纹逐渐变成了黑色,原本通体光亮的剑现在变成了黑白相间的武器,虽然这黑色的嵌体部分磨钝了剑刃的锋利程度,可看上去这黑白巨剑好像要比之前的剑更加瘆人。
“真是奇怪,我现在能轻轻松松地使用这把剑了!”布洛宁带着快活的口气说着,尽管那面目依旧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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