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沅熙下到工业区考察时,经常能看到这样的一幕:生产线上,大量女工站在生产流水线旁不停劳碌。她们几乎每天都要持续坚持十几个小时的工作,而她们得到的,却是极低的报酬和极差的劳动生活环境。这是香城经济发展模式下劳动密集型企业的真实写照。曾经有一个打工诗人说:“这座城市流水线上被意外截下的断指,可以围绕地球一圈。”这个描述或许有些夸张,但窥斑见豹,在这座制造业发家的城市里,打工者们的现状可想而知。然而,紧随经济危机而来的,是国际原材料价格的持续上涨,国际贸易摩擦的不断发生,人民币的持续升值,新劳动合同法的颁布,国家加工贸易政策的重大调整,城市用地用电用工的日益趋紧……诸多因素使得本就利润微薄的加工企业更是雪上加霜。在加工贸易企业面临重围之时,香城市政府推出了转型、升级、调整产业结构的政策方向。于是,如何“腾笼换鸟”,在困境中寻求突围,成为摆在眼前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
送走了厂商代表,傅沅熙想:这些问题,真的得加紧解决了,然而,二十多年的积病,岂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下班后,傅沅熙和老乡张标在花园街的一个潮汕餐厅吃饭。张标是集团的工程师,和傅沅熙同一年进的三金集团,两人既是老乡又是校友,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第二年,张标被调到了越南分公司,一年难得回来两三趟,匆匆而来又匆匆地走,但是,他每次回来必定要找傅沅熙好好地聊一聊。今年年初,张标升任了越南机场项目某个子项目的项目经理,这次他和其他项目部经理回基地本部来,是要对总工程师述职的。
两人见面分外亲,饭桌上聊完还觉得不够。张标拉住傅沅熙说:“今天晚上干脆你跟我一起去宾馆睡吧。我住的双人间,那个同事回市里去见他老婆了。晚上我一个人闷得慌。”傅沅熙想着晚上也没什么事,便回宿舍收拾了换洗衣服,跟着张标去了。
两个单身汉聊得不亦乐乎,不知不觉就从事业谈到了爱情。
张标感慨说:“这次回来,突然觉得特别孤独,事业上虽然算是有点风生水起了,可是孤家寡人一个,有时真的觉得很寂寞。这样一年四季忙忙碌碌的,真希望能找个关心自己的人。可是,我这一年到头都呆在工地上,说夸张些吧,连只母猪都见不着,更别说一个女的了。”
张标一席话把傅沅熙给逗乐了。傅沅熙憋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说:“你也太夸张了吧!也对,母猪都被圈在猪栏里了,出不来啊!出来了,估计也得被你们宰了吃了。”
张标摇摇头说:“我现在真是有些后悔当年同意去越南工作了。男人吧,虽说要以事业为重,可总还是得成个家,得有个女人照顾不是?”刚毕业那年,张标有个女朋友,后来因为他被调去越南,两人聚少离多,很庸俗而实际的理由:物理距离导致心理距离,最后,女朋友跟他分手了。
傅沅熙停住笑,劝慰张标:“这种事情,还真得看缘分的。你看我,一直呆在国内,不也是这么形单影只的状态?”
张标说:“你这话是不错。可是,我这样子整天在外面呆着,哪里有什么机会遇到啊?”
傅沅熙听张标这话,问:“那你是想?”
“我最近在想,要不干脆申请调回来吧。不一定在香城的本部,其它地区的分公司都可以。”
“这样的话,那你可要好好想想了。好不容易升了项目经理,你要是回来,还得从头开始干。再说,要调动也没那么容易,单位里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像我现在这样,只能眼巴巴坐等那个林主任退休,可是,她即便退休了,到时这顶替的人是不是我,这还得两说。”
“我现在都不敢往家里打电话了,一打电话,我妈就催我,说赶紧找个对象结婚。”
“唉!我家里也一样啊,催得人心烦。”傅沅熙烦闷道。
“看看,你还比我小两岁,家里都催了。我两年前,根本不想这事,心里只想着工作。”
“我也是想着等事业上有提升,再谈这事。可我奶奶身体不好,怕是等不及了。”想到了奶奶的期待,傅沅熙无奈道。
“你这样想也没错。不过,老人家都是这样的,盼着儿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
“可是,也得遇上合适的人啊。”傅沅熙认为,还是得遇到心意相对、志同道合的,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情,总不能凑合着过。
“现在的女人都现实了,两人即使志趣相投,那也得看男人的地位啊、钱啊、家庭背景啊……”张标摇着头,说,“这事,难!”
“是啊。”傅沅熙觉得很沮丧。确实,难。他想起上次相亲遇到的那个林婉,若不是看他是潜力股,估计也不会想要见面吧。
“你说,当男人怎么这么不容易啊?又是事业又是家庭的,成家立业,压力山大啊。你听过吧?女人们都说的,事业好不如嫁的好。这不把什么都压在我们男人身上了?”
“自古以来,这就是男人的使命。”傅沅熙表面上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心里竟也暗自叹了口气。
“你看看我俩,都让女人给甩了。要是真有下辈子,我就投胎当女人去,专甩男人玩。”
“哈哈,就算真有下辈子,我们不还是得把这辈子的男人当好啊?”
……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班,两人就不管不顾地聊到夜深了,才各自睡下。
次日睡醒,已经日上三竿了,回宿舍的路上,傅沅熙经过天和百货,想起很久没买过书了,便往四楼的图书城走去。
傅沅熙觉得今天的天和百货似乎少了许多人。天和百货位于花园街和时尚街的交口处,以往热闹得连举步都感到困难,节假日的时候,要从这附近走过,简直就是对耐力的大考验,挤挤挨挨的人群,摩肩接踵,即便在冬天也会因蒸腾的人气而冒汗。这么繁闹的地域,周末竟出人意料地安静了好多。傅沅熙想到各个工厂最近招工难的问题,不觉叹了口气,心里也似乎有了些对香城产业转型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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