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还参吗?”
秦逵的最后一声反问尤为义愤,或许是因为连续不停歇地在嘶吼,声音都破了。
而这一道反问。
也如同一柄千斤重锤,“嗡”地一下落在了此间许多人的心脏之上一般,令所有人心脏一紧,不敢呼吸。
直到秦逵的声音完全落下。
整个奉天殿之内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所有人都是愣愣地看着秦逵,一副呆若木鸡、宛如雕塑的样子久久没有缓过神来,时间都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只有站在朱允熥身旁,激动得无以复加的马三宝面上的神情;以及殿中,因为奉天殿火炉里的热气,而微微晃动着的帷幔能证明,时间依旧在缓缓流动着。
而与此同时。
此间最高位之上的朱允熥则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以手背撑着下巴,慵懒地靠在龙椅的扶手上将一切收入眼中,并未打破这种沉寂。
从一定程度上来讲,这本来就是他要的效果。他可不是什么过分谦虚、默默承受的人,一旦掀开这件事情,那么这件事情的功劳或者说民心一定要落在自己的头上,而现在这般情境,则可以加重此事的印象和效果。
只是朱允熥也没想到。
秦逵这货平日里看不出什么来,关键时候居然来了这么一出,效果还在他的预想之上。
「秦逵这货……很有前途嘛。」朱允熥默默地挑了挑眉,看着被所有人目光包围住的秦逵,在心中暗道。
当然,以他两世的阅历和目光也看得出,秦逵这一番操作基本都是出于本心、甚至头脑发热之后做出的不理智行为,而非刻意地哗众取宠。
只因。
被所有目光死死包围住的秦逵脸上的潮红之色已然缓缓褪去,随着奉天殿陷入死寂,甚至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丝些微的慌张与无措。
「完蛋了完蛋了!」
「刚刚一下子上头了,脑子里想到啥便说了啥,我刚刚……是不是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顿!??」
「嗐呀!秦逵啊秦逵!你怎么这么冲动?在座的莫不是在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首当其冲的还是那群嘴巴最厉害、最喜欢参这个参那个的言官,把一帮同僚都得罪了,以后可……嗐呀!!」
之前骂起来是因为文人的气节、连日来替朱允熥委屈……等等诸多复杂情绪的涌动而鼓捣出来的。
现在奉天殿安静下来,大家安静下来,秦逵把一腔激愤全部都倾吐而出之后,情绪自然而然也会平静下来,所以此刻虽然表面上强撑着表情、故作镇定,可是内心逐渐开始慌得一批,开始反思懊悔起来。
把同事都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就算效果上来说是拍了老板的马屁,以后可不得被同事给蛐蛐死、孤立死啊?
只是他也知道,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
那是收不回来的!
在众人的目光之中,秦逵嘴唇一阵阵发干,下意识抿了抿唇,脸色都开始发白了。
度秒如年的情况下,这种沉寂约莫持续了不知多长时间,好在最终有人打破了僵局。
“哟!袁泰!还有你、你、你……你们这群只长了嘴皮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废物,怎么一个个都没声了?是不想说话吗?吵吵,隔三差五就知道吵吵!结果怎么着?咱陛下把你们这群废物做不到的事儿给做好了!”
不用怀疑。
第一个发话的当然是向来就嚣张跋扈的蓝玉。
此刻他面上一扫早朝之前的颓然与疲敝之色,带着些神采飞扬的自豪之意,几乎是用鼻孔在看着之前与他们这群淮西勋贵吵得最凶的言官团体了。
随着蓝玉打破了这个僵局。
其他淮西勋贵也不甘落后,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抱怨,开启了唾沫横飞的喷人模式:
“哈哈哈哈哈!哪儿是不想啊!是没话说了!”
“一张张老脸都快被打烂了,还说啥?”
“还文官呢,还诤臣呢!天天谏谏谏的,谏出了个狗屁!”
“……”
两三个多月的时间以来,淮西勋贵算是已经和这群言官、或许可以说和朝堂上所有文官结下了“深仇大恨”,日积月累下来,这种积怨甚至已经无关乎朱允熥是不是昏庸、无关乎什么对错了——反正我就要找机会赢!
这种心理,在他们这些经常战场上干架杀敌的匹夫身上,会比普通人尤甚。
现在机会来了。
兵痞子是最不讲武德的了,这不得趁你病要你命?
而以往诸多文官起码还有坚定的立足点,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现在却失去了辩论中的最大优势。
今天这一场吵架。
自然只能以淮西勋贵单方面群殴结束,即便以蓝玉为首的一群人再唾沫横飞,其他所有文官都只能安静如鸡。
文人是最好面子的。
先有秦逵,后有不讲武德的淮西勋贵……所有之前曾经参奏,亦或是附议过的朝臣,都不由一阵脸色发红,面上露出羞愧和窘迫的神情。
这不止有被那群兵痞子羞辱而掉面子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他们已经完全意识到,陛下的确做了一件利大明、利天下百姓的「神迹」。
普天之下不知有多少本该寿数尽了的百姓从鬼门关被捞了出来,而这种好处还不仅仅只在今年一年,布料并非如粮食一般的消耗品,而是可以被重复利用的东西!
他们之前那么死谏,亦或是积极附议,真的全是为了所谓的「诤臣之名」?为了所谓的「流芳后世」?
他们并不是后世那些和平久了,已经被钱财名利腐蚀得骨头渣子都不剩的那帮人。
两三个月以来都在奋力规劝,更多的当然还是想要大明有个英明的君主,希望大明不复现从前的战乱离苦,希望百姓能多过些安生日子。
陛下默默做了这些。
同时还承受着他不该承受的风浪和骂名。
关键是这些风浪和骂名还都是他们掀起来的……做出了这些、承受着骂名的陛下甚至还是个未曾及冠的孩子。
被人不断提醒着这些。
但凡心中有一点点良知的人,也不能逃过良心的谴责。约莫是夜晚在梦中都要惊坐而起给自己一个大逼兜然后怒骂一句:我真该死啊!
“微臣有错!”
“请陛下恕罪!!!”
身为检察院右都御史的袁泰、参奏最多的袁泰率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羞愧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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