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青萍之末
时间定格在2003年的7月中旬。
夏日的晨光流水一样倾泻在深圳宝安区草青青公司办公楼的草青色墙面上,顿时让整栋大楼看起来栩栩生辉,光彩夺目。
当院门口银色的大门缓缓拉开,就见一位妆容精致,个儿高挑的年轻女人第一个跨进了铁门。在这里工作了四五年的保安崔大爷早已见惯不怪,一边开门,一边客气地叫了声:“楚总,早啊!”。
女人扶了扶几乎占据自己半个脸庞的银色框边眼镜,给了崔大爷一个浅浅的笑容,本来已迈进了银色大门的一只长腿又退了回来,与另一只长腿并在一起,婷婷地站回了铁门外。
“崔大爷,您还是叫我楚楚好,我们爷俩不要这样生分好不好哦?”,女人的声音柔柔的软软的,听着特别舒服。
“好呢!好呢!”,被得到尊重的崔大爷声音里掩饰不住的喜悦。
崔大爷对眼前这个女人的好感并不是源于她今天的一句称呼。这些年来,崔大爷是看着她如何从一个土里土气的学生娃一步一步蜕变成一个干练精明的城里人、一个说话柔和但办事风风火火、人人都喜爱有加的公司副总的成长蜕变的全过程。在她的身上,似乎一切都在变,不变的只是她工作的习惯,她待人的态度。她总是第一个进门,最后一个离开,很是享受这样以公司为家的忘我的工作状态,浑身洋溢着使不完的干劲。
至于说到她的年龄,真的不知道是称她女孩还是女人合适。她实际年龄只有二十八、九岁,未婚,且又青春靓丽,妥妥的女孩。但她又喜欢逼着崔大爷的“女儿”崔青鸾叫她“楚楚妈”。
“这不乱了辈分了吗?”,这个时候,崔大爷常会摇摇头,但脸上却挂着甜甜的笑容。
说到辈分,楚楚这样称呼崔大爷还真不合适。但这是一个秘密,知道这个秘密的也就是草青青公司的老板崔颢、崔大爷、楚楚等几个人,连当事人崔青鸾也压根儿不知情。
这是一件大事,它牵涉到一个女孩--崔青鸾的身世。
十年前草青青公司的老板崔颢解救了一个被人拐卖的女孩,取名崔青鸾,但当时崔颢年刚三十,不符合收养子女的条件,崔颢就采取了一个变通的办法,让孤寡老人崔大爷出面收养了女孩,这样一来崔大爷从法律上讲就是崔青鸾的养父,崔青鸾是崔大爷的养女。但事实上,崔青鸾一直由崔颢养着,视如己出。崔青鸾那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崔颢亲生的这个事实,一直管崔颢叫爸爸,见了“养父”崔大爷倒叫“崔大爷”。崔大爷倒是对崔青鸾怀着一种别样的情愫,总是提前准备些零食,见到这个女孩来公司玩就忙着给她塞零食,久而久之让青鸾也很亲近起他这个大爷。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还没等楚楚走进办公大楼,院门口就窜出来一个扎着马尾,长着一双卡姿兰大眼睛的小女孩,她就是崔青鸾。
今天崔青鸾也不与崔大爷聊天,吃崔大爷塞过来的零食,急急忙忙就跑到了楚楚的面前,抓着楚楚的衣摆,问道“楚楚阿姨,我们什么时候去啊?”
“去哪呀?楚楚阿姨不知道啊”,楚楚将张望的目光从院门口移到青鸾的头上,明显是故意地拖长了说话的尾音,逗着小女孩。
“爸爸老家呀,楚楚阿姨,你好坏哦”,小女孩撅起嘴,开始不高兴了。
“哦,去你奶奶家啊,楚楚阿姨不知道”,楚楚也装起生气的样子。
“那谁知道啊?”,青鸾又问。
“楚楚阿姨不知道,但楚楚妈妈知道啊”,楚楚放低了声音说。
“哦”,青鸾秒懂了楚楚的意思,她看着楚楚恭恭敬敬叫了一声“楚楚妈妈”。
“呃,这就对了么!看我们家蕊蕊这么有诚意,那就明天吧,我们坐飞机去”,楚楚揪着青鸾的马尾摇了摇,蕊蕊是青鸾的乳名。
说罢,两人都相视而笑。小女孩一脸兴奋地离开了。
这其实是她们早就计划好的行程。为了这次旅行,楚楚与老板崔颢已经协商过好几次。
这不,楚楚又在等待着老板崔颢的到来,她要最后敲定所有的细节。
不一会,老板崔颢就出现在楚楚的视野。
老板崔颢是一个年若四十的中年男人,个头中等,面目清秀但脸色有点灰暗,但那双细长的典型的南方人的眼睛里却闪耀着睿智的光芒,始终洋溢着丰富的人生经验、情感和火焰,
正是七月上旬炎热开始袭来的日子,他上着一件领口已经起毛发白的蓝色体桖衫,下穿一条黑色西装短裤,吸拉着一双灰色拖鞋,自己从车尾箱一包一包地往外搬着一些物件。
楚楚吆喝了几声,就有几个男人从办公楼外跑了进来,显然是来帮忙来了。大伙儿一会儿就把从崔颢车尾箱卸下的东西搬到了崔颢的办公室。楚楚知道这些都是崔颢为亲人准备的礼品,明天下午要随楚楚的飞机带到崔颢老家临湖县晴家铺去,哪里有崔颢的老母亲与姐姐等一众亲属。
帮忙的男人们走后,崔颢的办公室只留下了楚楚与崔颢。
两人就楚楚明天开始的旅行再次进行了商议,确认旅行计划确实可行之后,崔颢又特别交代楚楚道:“对青鸾身世的追寻一定要机密,千万不要让青鸾知道此行的真实目的,……”
就在楚楚要跨出崔颢的办公室的时候,楚楚又折返了回来,她本想问崔颢对自己明天的旅行还有什么嘱咐,可一开口却变成了一个这样的问题:
“崔总,我再问你一个问题,行吗?”,楚楚吹气如兰,“你先要答应我,你不能生气”
“好,答应你,答应你,我喜欢生气吗?”,崔颢被楚楚逗笑了。
“那我问了”,楚楚还是迟疑了一下,在屋子里踱着步,手臂向下猛地划下来,好像下定了一个很大的决心似的,“她真的不可替代?”,楚楚停止度步,目视着崔颢,似乎想从崔颢的目光中寻找到答案。
“啊?”,崔颢一声惊呼,也许楚楚的这一问触及了崔颢内心里那片早几尘封的禁地,使他一时不知所措,他目光开始变得游离,显然内心正翻江倒海。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对不起,我不该问”,楚楚有些慌乱但仍执拗地想得到崔颢自己说出答案,她等崔颢的答案已等了许多年了。
“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替代,这么多年我也没有弄清楚”,崔颢还是打破了沉默,好像是在回答楚楚,实则在回答自己。
“但我知道,我可以被替代,在她的心中我早死了”,崔颢没再等楚楚有新的发问,只是淡淡而哀伤地说道,然后就站起了身,打算离开。
但楚楚堵住了他的出路。
“要不要让我去看看她?”,楚楚轻柔地问,对于“她”彼此之间都心照不宣。
“去吧,去吧!”,隔着办公桌的距离,楚楚也能感觉到崔颢胸脯的起伏:“相逢一笑泯恩仇,何况是故人呢?不过你要牢记,在她的心中我早就是死去的人,只是一个魂灵而已”,崔颢又悠悠地补充道。
“我知道,我不会让她知道你的存在的”,楚楚语气坚定地说。
“是呀。对她来说,我早死了,我早成她心中的亡灵了”,崔颢的话语是这样的伤感,楚楚似乎看到了崔颢眼角的泪滴。
空气好像突然凝重起来,彼此都沉默着。
过了良久,崔颢的声音又悠悠地响起来:“看看她还是应该的,她好,一别两宽,你就什么都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做;如果她生活得不好,你就帮帮她,记住,她的性格又敏感又倔强”
……
从崔颢的办公室出来,楚楚似乎失去了往日走路时的轻快,她不知道她如此期望的此次旅行是否能得偿所愿,心情也从期待的亢奋中一丝一丝地沉静下来。
日头已经妁热起来,热热地裹挟着南风开始吹拂草青青公司的办公大楼,楚楚在日头下急急地走着,不知道此刻她的心情是否也如这日头一样热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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