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安的手在抖。
不仅手在抖，整个身体都在抖。
本该寂静的太和殿，在瞬间喧嚣起来，谢恒掐着周弥的人中，周弥一睁眼，却正好看见宋子安气得将宫女全数轰退的场景，一口气没上来，又晕厥了过去。
谢恒：“……”
“来人，把周公公带下去，好好照顾。”无奈，谢恒只好如此道，“另则，请周扶太医入宫给皇上请平安脉，带两颗平心静气的药丸过来。”
太监手忙脚乱地来抬人，谢恒忙上去按住宋子安，宋子安指着下面跪着的人，几乎失去理智，“你！你这个……你这个！你……”
“冷静！冷静皇上！”谢恒死死压住宋子安的肩膀，苦口婆心的劝说道：“皇上，我们还有正事要办，您别忘了皇子殿下，冷静，一定要冷静！”
宋子安一巴掌拍在御案上，“朕现在很冷静！”
谢恒默默看了眼被他拍到地上的奏折，道：“……臣看见了。”
红尘脸色发苦，她也没想到宋子安会忽然回头说话，更没想到本来想去捉弄宋子安的主意，反倒在自己身上实现了，这下子好了，两败俱伤。
“你、你给朕说说清楚！”宋子安气得连连拍桌，狼狈不堪地咬牙道：“你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要说不清楚，就给我滚出皇宫！否则我活剐了你！”
看来他的确是气疯了，连失忆前用来吓唬人的话都吐了出来，谢恒本想高兴一下，但一看底下的人，登时就高兴不起来了。
红尘颤巍巍地抬起头，目光左右闪躲，一会儿看看身边的越古，一会往往两边跪趴在地上的宫女，“这个，我……奴婢刚才什么都没有说啊，真的。”
宋子安险些给她气晕过去，失了理智地顺手抓起奏折往下一丢，“你还敢撒谎！”
红尘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但随之响起的却是越古一声痛叫，红尘愣了一下，却见越古捂着自己的额头，眼泪都快挤出来了。
宋子安怔了怔，略有些尴尬，气急败坏道：“谁让你跪那儿的！给朕跪一边去！”
越古嘴角抽了抽，这池鱼之殃遭得还真是连句反驳都不敢，只能抬起自己湿哒哒的衣袂，往旁边跪了跪，末了又看向和自己跪在一起的红尘。
“我不是故意的，”红尘挤眉弄眼地无声说道，“怪他，怪他。”
越古：“……”
“你古里古怪地在说些什么呢！”宋子安深觉自己三年来越见沉淀的“好脾气”几乎要崩溃了，“把你刚刚的话给朕仔仔细细地解释一遍，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朕即刻叫人办了你！”
红尘肩膀一颤，尴尬道：“奴婢刚才是说、说……”
“还不快说！”宋子安脸色铁青。
红尘深吸口气，豁出去大声道：“奴婢刚才说越大人简直太笨了！连战争的目的是为了国泰民安、战争的敌人不是曼陀山而是南蛮都不明白！失去理智的复仇只会牵连无辜！奴婢说完了，皇上您要罚就罚吧！”
此话一出，满堂皆寂。
宋子安还指着她，就想张口骂两句，又不知为何忍下来，待要闭嘴点头称赞，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胸口急促地起伏着，最后竟是忍不住又拿起了奏折，目标明确地向着越古丢了过去。
红尘：“咦？”是不是打错人了？
越古：“皇上？”这又关他什么事啊？
越古一脸懵然，宋子安语气恶劣，“连个宫女都明白的道理，你好歹也是个侍郎！竟然跪了两个时辰都没有想明白！活该你被打！”
他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拿起一份奏折丢了过去，气得直咬牙，“你当真是笨死了！你啊！丢尽我西晋的脸！”
越古一头白发在阳光下蒙着光，面上冷漠，无言以对。他敢用越家先灵发誓，宋子安若不是拿他出气，他敢一头撞死在大殿上。
剧烈的喘息声慢慢平复，宋子安慢慢闭上眼，沉沉地吸了口气，随后伸手揉了揉自己两边的太阳穴。许久之后，他才睁开眼，郁闷地横了眼红尘，平静了声音，看向越古，“这是最后的机会，你如果还回答不上来，莫说战场，就是京城，你也别想出去！”
红尘有些诧异地看着宋子安，这个态度……莫非是她的回答让他满意了，不追究了？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是想多了，因为谢恒正对着她竖起大拇指，并动了动嘴型。
红尘尽力分辨了一下，得出答案的时候，登时面红耳赤。
因为谢恒说的是：你完了，皇上一定会私下找你。
宋子安私下找她？凭他那么恶劣的性格，私下找她会有什么好事？想起在爽阁里发生的一切，红尘便脸色臊红，局促不安。
万一、万一宋子安像她第一次出现在飞霜殿里一样对她……那怎么办？
她急得头上冒烟，旁边的越古却难得的平静。
“臣明了。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池鱼何辜？红尘姑娘无心之失，令皇上与臣皆狼狈，而臣何辜？臣若带兵打仗，恨火烧心，乱了战局，牺牲之西晋士兵何辜？战争，报仇为次等，以上上之策，遏制敌人再生征战之心，谋求和平为第一等。莫忘大局为重。”
说得好。
大局为重，若恨火烧心，谁能保证这个人不会理智全失、行事冲动、不听号令？须知战场之上，任何变数就可造成一方之胜败。
他说得好，但若提前半刻钟说出来，宋子安或许还会夸一夸他，但是现在，宋子安只是危险的冷笑，“‘令皇上与臣皆狼狈，而臣何辜’？”
越古满怀信心地等着宋子安点头，但此刻，他的心里却咯噔一声，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
“这句话说得好啊，看来在爱卿眼中，朕倒是不无辜的，”宋子安目光一寒，“爱卿文官数年，不曾接触过军事，朕看也用不着说什么领兵之言，今日便辞去侍郎之职，前去护国大将军手下磨练磨练，如何？”
越古：“……是。”无论如何，总也算是上了战场。
“那就退下吧，”宋子安冷哼一声，危险的目光慢慢移到红尘身上，“接下来，咱们好好算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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